雁门关的捷报,如同一场酣畅淋漓的春雨,浇熄了京城久悬于心的燥热。皇帝龙心大悦,下旨于太庙举行盛大的祭天大典,一为告慰先祖,二为庆贺北境大捷,三则向天下昭示大楚国运昌隆,神明庇佑。
这一日,天清气朗。
祭天坛上,香烟缭绕,钟磬之声不绝于耳。皇帝身着十二章纹的衮龙袍,立于坛心,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文武百官按品阶分列其下,沐浴在暖阳与皇恩之中,脸上皆是与有荣焉的喜色。往日里针锋相对的政敌,此刻也暂且放下了龃龉,彼此点头示意,一片祥和。
太子立于皇帝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一身规整的储君冠冕服饰,身形挺拔,面容沉静。从宣读祭文到行三跪九叩大礼,他的一举一动都无可挑剔,沉稳得如同宗庙里那尊历经百年的铜鼎。
皇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长子,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北境之战,太子虽未亲临,却在后方调度、安抚朝臣上出了不少力,行事愈发老练。待今日大典之后,便可将更多政务交予他手,自己也能得些清闲。
一旁的忠顺王垂着眼,嘴角挂着一抹温顺的笑,只是那笑意丝毫未曾抵达眼底。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太子挺直的脊背,随即又恢复了那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大典进行得极为顺畅,天际甚至有祥云汇聚,引得百官纷纷称颂“天人感应”。
典礼结束,銮驾浩浩荡荡地返回紫禁城。
入了宫门,百官散去,皇子们也各自回宫。太子向皇帝告了安,转身朝东宫的方向走去。他步履稳健,神色如常,还温和地与身边的内侍交谈了几句。
然而,就在他一只脚即将踏入东宫承恩门门槛的那一刻,身形却毫无征兆地一晃。
“殿下?”身旁的内侍总管王承恩眼疾手快,急忙伸手去扶。
可他扶住的,却是一具瞬间瘫软下去的身体。太子双目紧闭,脸色在短短一瞬间变得灰败,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殿下!”王承恩的惊呼被死死压在喉咙里,变作了一声短促的抽气。他不敢高声,只拼了命地与其他几个小太监将太子架住,跌跌撞撞地拖进了寝殿。
承恩门“吱呀”一声合拢,将午后的阳光与外界的一切喧嚣,都关在了门外。
东宫之内,一场无声的风暴,就此拉开序幕。
起初,太医院给出的诊断是“风寒入体,劳累过度”。
几位院使会诊后,开了几副最稳妥的温补发散的方子。然而,汤药一碗碗地灌下去,却如同泥牛入海,全无声息。太子的昏迷并未缓解,反而开始高热不退,整个人烧得如同烙铁。
三天后,一个负责为太子擦拭身体的小太监,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叫。
王承恩冲进去,只见太子**的前胸之上,赫然出现了几个铜钱大小的黑色斑点。那斑点颜色漆黑如墨,边缘却带着一圈诡异的暗红色,看上去不像是皮肉上长出的东西,倒像是被人用墨汁直接印上去的。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被秘密召集到了东宫。当他们看到太子身上的黑斑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院使颤抖着手,用银针轻轻去触碰那黑斑的边缘,太子的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不是毒。”另一位精通药理的李太医面色惨白地摇头,“我验过了,殿下的血、食,皆无毒物迹象。脉象虽虚浮,却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的中毒之脉。”
这才是最可怕的。
不是病,亦非毒。
那这到底是什么?
恐慌如瘟疫一般,在东宫幽闭的空气里迅速蔓延。太医们用尽了平生所学,从针灸到汤药,从外敷到内服,所有法子都试了个遍。可那黑斑却如同活物一般,每日都会增多几处,从前胸蔓延至后背,甚至手臂上都开始出现。斑点所在之处,皮肉溃烂,流出带着腥臭的黑水,奇痒无比,即便在昏迷中,太子也会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被内侍们死死按住。
短短半月,曾经丰神俊朗的储君,已然形销骨立,不成人形。
消息被死死封锁,但宫墙是挡不住流言的。京城里,不知从何处开始传出风声,说太子在祭天时心怀不轨,触怒上天,这才降下“天谴罪斑”,已是不祥之身,不堪为国本。
谣言愈演愈烈,甚至传进了皇帝的耳朵里。
凤藻宫内。
元春遣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心腹的宫女抱琴。
“都打听清楚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串的颤抖。
抱琴脸色发白,躬身道:“回娘娘,奴婢买通了东宫洒扫的一个小太监。他说……他说殿下身上长满了黑斑,日夜呻吟,太医们进进出出,却都束手无策,一个个愁眉苦脸,还有人偷偷在哭。”
元春扶着桌沿的手指收紧,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掐进了花梨木的桌面里。
“黑斑……什么样的黑斑?”
“那小太监说,就跟……就跟有人用烂墨泼在身上一样,还会流黑水,味道……味道很不好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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