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鸣谷的血腥气尚未散尽,苍云关内已是一片劫后余生的忙碌与喧嚣。胜仗的喜悦被巨大的伤亡冲淡,尤其是当凌清雪带着一队士兵,用临时扎起的担架将那个血肉模糊、仅存一息的身影抬回关内时,所有看到的人,心头都像是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
陈默被直接抬进了将军府内条件最好的厢房。随军的、以及从关内紧急征召来的所有医官,都被勒令聚集于此。热水、纱布、金疮药、乃至吊命的老参,流水般送入房内。
凌清雪就站在房门外的廊下,背靠着冰冷的廊柱,一动不动。她身上的素衣早已被陈默的血浸透,干涸成暗褐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紧绷的线条。脸上、手上都是血污和泥泞,她却浑然不觉。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空茫地望着庭院中来回奔忙的人影,没有焦点,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沉寂。
张文渊和林文正来过一次,看到房内进进出出、面色凝重的医官,又看到廊下如同石雕般的凌清雪,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嘱咐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陈将军性命,便悄然离开。他们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从午后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
房门终于被推开,为首的老医官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来,额头上全是汗珠。
凌清雪瞬间动了,如同被惊醒的猎豹,一步跨到医官面前,声音嘶哑得厉害:“如何?”
老医官看着眼前这个浑身煞气、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乞求的女子,沉重地摇了摇头:“陈将军伤势极重……失血过多,内腑受震,肋骨断了三根,最险的是左胸一处枪伤,离心脉只差毫厘……加之旧伤崩裂,邪毒入体……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凌清雪的心直直往下坠,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还有救吗?”
老医官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老夫已尽力施为,止血缝合,用了最好的伤药和参汤吊命。但……能否熬过今晚,就看陈将军自己的求生意志了……若能醒来,便有五成希望,若醒不来……”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意思已然明了。
凌清雪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随即稳住了。她对着医官微微颔首,声音低不可闻:“……有劳。”
医官叹了口气,带着助手们退下了。
廊下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夜风吹过庭院,带来远处伤兵营隐隐的呻吟声。
凌清雪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烛火摇曳,将床榻上那个被层层纱布包裹、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陈默静静地躺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只有床边矮几上那碗参汤散发出的微弱热气,证明着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凌清雪走到床边,缓缓坐下。她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极其小心地、避开了所有伤口,轻轻握住了他露在被子外面、同样缠着纱布的手。
他的手冰凉,如同此刻她的心。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想起金殿上他撕毁圣旨的疯狂,想起侯府里他笨拙的照顾,想起校场上他挥汗如雨的身影,想起鬼哭谷他背心中箭时决绝的撞击,想起漠北荒原他握住她手指时的温度……
点点滴滴,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莽撞、固执、却又赤诚得可怕的男子,早已在她冰封的生命里,刻下了如此深的痕迹。
“陈默……”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从未有过的柔软和颤抖,“你答应过我的……这条命,没有我的允许,阎王爷也别想拿走……”
“你食言了……”她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凉的手背上,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滴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上,洇开一小片湿痕,“我不准……你听见没有……我不准……”
没有回应。只有他微弱得几乎随时会停止的呼吸声。
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将她淹没。她习惯了掌控,习惯了杀戮,习惯了用冰冷武装自己。可面对生死,尤其是面对他的生死,她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和无助。
她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偏执的疯狂。
“你说过,要和我一起活下去……”她盯着他紧闭的双眼,一字一顿,如同起誓,又如同诅咒,“你若敢死,我就去漠北王庭,杀光所有你能看到、能听到的人,然后下去找你算账……我说到做到。”
她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源源不断地、将自己那并不算深厚却精纯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渡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之中,试图温暖他冰凉的身体,试图唤回他涣散的意识。
烛火噼啪作响,窗外月上中天。
一夜无眠。
凌清雪就保持着那个姿势,如同化作了一尊守护的石像。内力耗尽了,就调息片刻,然后继续。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陈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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