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三国路 第243章 新锐砺锋

建安六年十月下旬，长安城落了今冬第一场薄雪。未央宫暖阁内，银炭在兽炉中无声燃烧，融融暖意隔绝了窗外的清寒。大将军王康踞坐案后，正批阅着凉州屯田将军国渊关于坎儿井三期工程的条陈。阶下，招贤馆祭酒贾诩（字文和）肃立静候，身后十余名身着崭新青绢襕袍的年轻士子垂手屏息，如同十余柄收入鞘中的新剑，只待一试锋芒。

“文和先生举贤，必是良材。”王康终于搁下朱笔，目光扫过阶下那一张张或英武、或沉静、却无不透着锐气的年轻面庞。他们中最年长的胡昭不过二十六岁，最幼的庞恭、刘劭，也刚及弱冠。

贾诩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如古井：“禀大将军，此十二人乃今岁招贤馆、崇文馆拔擢之翘楚，皆经馆内博士考校，或通经史，或晓律令，或明韬略，或擅军务。特引见于驾前，听候大将军拔擢任用。”他依次唱名，每念一人，那青年便出列一步，深揖报字：

“敦煌索湛，字文渊，年二十二。”

“北地庞淯，字子异，年二十三。”

“河东郭援，字子匡，年二十四。”

“陇西费耀，字明远，年二十三。”

“太原李封，字君严，年二十三。”

“陈留薛兰，字文芳，年二十二。”

“河内戴陵，字伯峻，年二十二。”

“冯翊梁宽，字子厚，年二十四。”

“安定庞恭，字子敬，年二十一，乃安南将军庞德族弟。”

“扶风马艾，字伯远，年二十二，槐里侯马腾远亲。”

“颍川胡昭，字孔明，年二十六。”

“赵郡李孚，字子宪，年二十五。”

“汝南和洽，字阳士，年二十一。”

名姓报毕，阶下复归肃静。王康的目光如实质般在众人身上缓缓移动，暖阁内只闻炭火爆裂的轻微噼啪声。他并未即刻考校经义文章，却从案头厚厚文牍中抽出一份军报，随手掷于案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诸生既入招贤、崇文二馆，当知天下事。”王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般的穿透力，“此乃安北将军张合自云中八百里加急——草原风急，鲜卑余孽轲比能联结西部鲜卑蒲头、泄归泥等部，于弹汗山南麓大破步度根！步度根部众溃散，或死或降，其本人仅率千余骑遁入北海（贝加尔湖）苦寒之地。轲比能尽收其部众、牛羊，拥控弦骑士骤增数万，复于漠南树起狼头大纛，气焰嚣张，已有寇边之意！”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阶下：“试问诸生，若尔等此刻执掌云中一军，麾下五千劲卒，当如何应对此獠复起之势？戴伯峻，由你始！”

被点名的戴陵（字伯峻）身躯一震，随即挺直腰背，目光炯然：“回大将军！卑职若在云中，首务乃固守城垣，深沟高垒，示敌以不可犯之强！轲比能新胜，气势虽盛，然其部仓促聚合，号令不一，粮秣辎重必难持久。我军当依托坚城，以强弓劲弩挫其锋芒。同时，遣精锐游骑小队，日夜不停袭扰其粮道、牧场，焚其草料，掠其牛羊，使其部众不得安息，马匹不得饱食！待其师老兵疲，锐气耗尽，再伺机以雷霆重骑出城逆击，可收全功！此乃‘以守待变，以扰疲敌，后发制人’之策！”他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显是深思熟虑。

“袭扰疲敌，后发制人…尚可。”王康不置可否，目光转向索湛（字文渊），“文渊，敦煌索氏久镇西陲，熟知胡情。若汝在云中，又当如何？”

索湛上前一步，气度沉凝，带着敦煌世家特有的从容：“卑职以为，戴兄之策稳妥，然略显被动。云中直面草原，轲比能新胜，其志必骄。我军可佯作怯战，示之以弱，诱其轻兵来攻。同时，速报安北将军，请调五原、朔方精骑，秘密集结于阴山北麓白道川。待其前锋受挫于坚城之下，大军躁进疲敝之时，我云中守军开门逆战，缠住敌军主力，而朔方、五原铁骑如雷霆般自侧翼白道川杀出，直捣其腰肋！轲比能部骤遭内外夹击，首尾难顾，必溃！此乃‘守正出奇，诱敌深入，聚而歼之’之法。唯此策需边军各部如臂使指，时机拿捏分毫不差，且需安北将军居中调度，风险亦大，然若成，可保北疆三五年太平！”他目光灼灼，显然对边塞地理与胡骑战法极有研究。

“好个守正出奇！”侍立王康身侧的法正（字孝直）眼中精光一闪，低声赞道。

王康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庞恭（字子敬）身上：“庞子敬，汝族兄庞德，乃安南将军，虎将也。汝若有兵，是欲效汝兄冲锋陷阵，还是另有韬略？”

庞恭年轻的面庞上毫无惧色，抱拳朗声道：“回大将军！卑职若掌兵，必效法云中索兄之策！然卑职尚有一补：轲比能虽收步度根部，然其部众必有怀旧怨者。当密遣精干细作，携金帛潜入其部，或离间其新附酋首，或收买不得志之贵人，使其内隙自生。若能使彼自相猜忌攻杀，则我军可不战而屈人之兵，纵有战事，亦事半功倍！此乃‘伐谋’、‘伐交’于前，‘伐兵’于后！”

“善！”王康终于露出一丝赞许之色，“知用间，明伐谋，庞德有弟如此，当慰！”他又接连考校了郭援（子匡）的粮秣转运、费耀（明远）的烽燧预警体系、李封（君严）的坚壁清野、薛兰（文芳）的伤患救护诸务。郭援条理清晰，对并州通往云中的粮道、仓储、民夫征调了如指掌；费耀则精熟阴山南麓各处隘口烽燧位置，提出增设流动斥候哨弥补烽燧间隙；李封言辞铿锵，主张将靠近边塞的归化胡部临时内迁，焚烧无法带走的草料；薛兰则细致入微，详述严寒天气下冻伤救治与药材储备要点。诸生应对虽风格迥异，或沉稳，或激昂，或精于细务，或长于谋划，却无不言之有物，显是下过苦功。

待武事问罢，王康话锋一转，指向侍立文士一侧：“刘孔才（刘劭），《朔五律》‘归化’篇，汝以为施行之要何在？”

和洽（字阳士）虽年仅二十一，却气质清朗，从容出列：“禀大将军，《归化律》之要，首在‘明赏罚，立规矩’。律令已定胡汉改姓、通婚之赏，抗拒编户、作乱之罚，然边郡广袤，吏员良莠不齐。当务之急，乃由理番院、法曹遴选干员，分巡诸边郡，一则宣讲解惑，使新附之民知律法森严，亦知朝廷恩义；二则督查地方，纠劾懈怠、枉法之吏，务使良法不坠于胥吏之手，恩赏必达于顺服之民。律令如渠，吏治如水，水畅则渠通！”其言切中时弊，直指吏治为归化融合之关键。

“水畅渠通…妙喻。”王康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复问李孚（字子宪），“若命汝往敦煌，协理索氏安抚新徙刑徒及归化胡户，汝当以何为先？”

李孚略一思索，答道：“当以‘安其居，导其业’为先。敦煌新附，徙民杂处，人心浮动。首要者，助其立庐舍、分田亩、给农具籽种，使其有恒产；其次，兴水利，教耕作（尤以坎儿井灌溉之法），使其知有恒业；再次，立社学，授汉话，导其习礼俗。衣食足，仓廪实，而后教化可行，法令易施。若一味以刀兵律令驱驰，恐生变乱。”其策务实，深得牧民安边之要。

最后被问及的是胡昭（字孔明）：“胡孔明，崇文馆奏报，汝精于算学、格物。若命汝入宝泉监，协理郭持平（郭衡）铸钱防伪，可有良策？”

胡昭沉稳应答：“防伪之道，首在钱范精工、合金配比秘而不宣。卑职以为，可于钱文微处做文章。或于‘晋元通宝’四字笔画间，暗藏极细微之勾连点线，非十倍放大镜不可辨，且每批次微有不同，由监正亲掌图样；或于钱体边缘，以特制滚轮压印肉眼难察之暗纹。此等微记，仿制极难。再者，严控铜料来源，矿监所出之铜，皆烙印批次暗号，一旦市面现伪钱，可追溯矿源，彻查内奸。”其思虑之缜密，令在座众人侧目。

一番考校下来，竟耗去近一个时辰。王康心中已有定论，他目光扫过阶下屏息凝神的年轻面孔，沉声宣道：

“戴陵、郭援、费耀、李封、薛兰、庞淯、索湛、梁宽、马艾、庞恭！”

“末将（卑职）在！”十人齐声应诺，声震暖阁。

“授尔等军司马之职！戴陵、郭援入安北将军张合麾下，赴云中听用；费耀、梁宽赴雁门，隶安东将军张辽；李封、薛兰赴五原；庞淯、索湛赴朔方！马艾、庞恭，入虎卫营典韦麾下习陌刀战阵！望尔等不负所学，以战功博取前程！”

“谢大将军拔擢！必效死力！”十名新晋武官热血沸腾，轰然拜谢。

“李孚、和洽、胡昭！”

“卑职在！”

“授李孚为幕府门下督，佐理番院王叔优（王柔）处置归化文书；和洽为录事，佐法曹杜子绪（杜袭）参详律令；胡昭为从事，入宝泉监听郭持平（郭衡）调遣！用心任事，勿负所学！”

“谨遵大将军令！”三名文士亦躬身领命，沉稳中难掩激动。

众人谢恩毕，正待告退，暖阁外忽传来急促脚步声。兵曹掾赵俨（字伯然）手持一份粘着三根赤羽的羊皮军报，步履生风直入阁中，面色凝重如铁：“大将军！安北将军张合八百里加急！轲比能吞并步度根部后，遣其弟苴罗侯为使，挟重礼联结丁零、坚昆诸部，又遣精骑数千，沿弱洛水（今克鲁伦河）西进，威逼我朔方郡高阙塞外归化鲜卑部落！其势汹汹，边塞烽燧昼举狼烟，夜燃烽火！张将军请令，是否主动出击，挫其锋芒！”

几乎同时，军情司主官程昱（字仲德）亦悄无声息出现在暖阁侧门，他手中一份密报墨迹犹新：“大将军，南阳细作急报！刘备拜颍川徐庶（字元直）为军师！徐庶此人，深通韬略，明于治乱。其入南阳后，刘备整军经武，招募流亡，又与襄阳蔡瑁往来甚密…恐为隐患。”

暖阁内气氛陡然一紧。北疆鲜卑死灰复燃，狼烟再起；南阳刘备得贤才辅佐，如困龙得水。王康缓缓起身，行至悬挂的巨大舆图前，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朔方广袤的草原与南阳那片弹丸之地。良久，他沉声决断，字字千钧：

“传令安西将军徐晃，武关方向增派斥候，严密监视南阳刘备、襄阳刘表动向！命程昱军情司，全力侦知徐庶底细及刘备动向！”

“令安北将军张合：严守城塞，增派游骑锋镝，深入漠南，务必探明轲比能主力动向及丁零、坚昆诸部虚实！无孤钧令，不得浪战！然若有胡骑敢犯我边塞寸土，杀无赦！朔方、五原、云中三郡镇军，即日起进入临战之态！”

“命兵曹赵俨、军器监郑浑，优先为北疆三郡镇军补充箭矢、甲片！仓曹周平，速调粮秣二十万石北上！”

“再令，”王康的目光最后落回肃立阶下的十二名年轻俊杰身上，语带深意，“尔等即日启程，奔赴职司所在！北疆烽火，南阳潜流，正是尔等建功立业、印证所学之时！望尔等不负长安今日之期许，以实绩报效三州！”

“谨遵大将军令！”阶下众人，无论新锐老臣，皆肃然躬身，凛冽的战意与蓬勃的朝气在暖阁中无声激荡。长安的深青色旌旗之下，新一代的刀锋，已迫不及待要斩向那未知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