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的金册就扔在漕船顶舱的破木桌上,赤金嵌宝的封面在昏黄油灯下晃得人眼晕,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慌。册页间“便民伯”三个御笔亲题的泥金大字,每一笔都透着六百石岁禄的香甜诱饵,也缠绕着献出经营权的冰冷锁链。
舱内死寂,只有漕河浑浊的浪头,一下下拍打着朽烂的船板,发出空洞的回响,如同倒计时的丧钟。
李拾背对着那册“富贵”,面朝舱壁。墙上,并排钉着两张纸。纸是寻常的黄麻纸,墨迹却力透纸背,像两柄出鞘的剑,悬在破船顶舱摇摇欲坠的梁上。
左边那张,抬头是触目惊心的五个大字:《便民伯爵府契》。
蝇头小楷罗列着皇恩浩荡:岁禄六百石实打实,丹书铁券免死牌金光闪闪,御赐伯爵府邸图纸都附了半张…可最后一行朱砂小字,如同毒蛇吐信:**“该爵隶属皇商司辖制,名下所有产业经营权,尽归司衙统筹。”**
右边那张,标题简洁却更显桀骜:**《技术入股要约》**。
内容直白得近乎挑衅:献出压缩军粮与辣条核心配方(附工艺流程图解),承诺岁贡皇家特供辣条一万斤(备注:需自备豆油辣椒面)。唯一,也是致命的交换条件,用浓墨圈出:**“献方者保留名下所有店铺完全独立之经营权、人事权及最终决策权。皇权及司衙不得干预。”**
油灯昏黄的光,将两张纸的影子投在地上,拉扯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剪影。
啪嗒。
一滴粘稠的液体砸在《便民伯契》那“经营权尽归司衙”的字迹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是李小二吐出的血沫。他半边脸肿得老高,嘴角撕裂,那是之前绣春刀鞘“不小心”蹭过的勋章。他靠着舱壁滑坐在地,手指抠进船板的裂缝,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店长…选左边那张,咱们…咱们就是皇商司门口栓着的那两条狗!脖子上挂着金铃铛的看门狗!摇摇尾巴,等着主子赏几块带肉的骨头…还得看主子心情!” 他猛地又咳出一口血沫,狠狠啐在伯爵金册上,“六百石?喂狗呢!咱破庙三天就挣了一千两!”
角落里,苏甜儿蜷在阴影中,膝上摊开一本薄薄的、纸页泛黄的手札。那是她苏家祖传的《岁寒香谱》,记载着无数调理脾胃、抵御严寒的食补古方,其中几味,正是压缩军饼能快速补充体力、抵抗边关苦寒的核心秘密。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其中一页关于“雪参引气”的配方,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昏暗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得像怕惊醒什么:“选右边…配方交出去…店是保住了,可…可那配方一旦离了我们的手,落进那些只认银子、不管人命的蠹虫手里…” 她抬起头,油灯光映亮她眼中深切的恐惧,“边关的将士们…他们吃进嘴里的,还是救命的饼吗?会不会…变成催命的毒?”
五更天的鼓点,如同沉眠巨兽的心跳,从遥远的应天府城头,穿透浓重的夜色,一声声撞进漕船顶舱,沉闷而固执。
咚!咚!咚!咚!咚!
五声鼓毕,万籁俱寂,连拍岸的浪涛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嗤啦——!”
李拾猛地转身,一把扯下墙上那两张如同命运判决书的契约!动作粗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他看也没看,将两张纸揉成一团,狠狠塞进怀里,如同塞进两颗烧红的炭!
“备船!” 他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像绷紧的弓弦。
“店长!你…”
“去皇宫!” 李拾打断李小二的惊呼,一把抓起桌上那本象征着“狗链”的伯爵金册,看也不看,反手就砸进角落积满污水的木桶里!
噗通!金册沉底,浑浊的水面冒起几个不甘的气泡。
“闯宫门?!”
“对!” 李拾一脚踹开顶舱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冰冷的河风裹挟着水腥气狂涌而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吹散了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寒芒,“去给咱们大明的皇帝老儿…送份‘技术股’的大礼!”
寅时三刻,正是宫禁最森严、人最困倦的时辰。
奉天殿侧后方的暖阁外,值夜的小太监抱着拂尘,脑袋一点一点,正与周公约会。突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旱地惊雷,狠狠炸碎了紫禁城黎明前的死寂!
那扇厚重无比、象征着九五之尊威严的楠木镶铜钉宫门,竟被人从外面,用一股蛮横到不讲理的力量,生生踹开了半扇!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刺耳呻吟,沉重的门板撞在汉白玉门墩上,震得檐角积灰簌簌落下!
“护驾!!!”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尖利的嗓音瞬间划破夜空。
暖阁内,朱元璋正披着常服,对着一份密报拧眉。巨响传来,他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手已按在腰间玉斧之上!几乎是同时,暖阁内外阴影晃动,数道鬼魅般的锦衣卫身影已无声出现,绣春刀寒光凛冽,锁定了门口那道逆着熹微晨光、大步闯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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