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后院里那两口豁了边的土灶,如同两头不知疲倦的饕餮巨兽,日夜不息地吞吐着柴火,将整个后院烤得如同太上老君的炼丹炉。空气里弥漫着浓到化不开的焦糊麦香、猪油荤腥,还有汗水被高温蒸腾出的咸涩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生产力”味道。李小二那张小脸早已被烟灰熏成了小花猫,嗓子也喊劈了,却像打了鸡血的小陀螺,带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半大孩子,在三班倒的极限运转中穿梭不停。
搬柴!倒模!搬运!
抡锤!压!压!再压!
“砰!砰!砰!”
沉重的木槌砸在包着湿麻布的厚木板上,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夯击声,如同为这方寸之地敲响的丧钟,彻夜不息地回荡在李家村死寂的夜空里。这声音,就是勒在李拾脖子上的沉重枷锁,每一次锤响,都让他感觉呼吸又困难一分。
日产量,三百块。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道无形的铁闸,死死卡住了他扩张的咽喉。赵大锤那两百块订单,如同挂在眼前晃悠的胡萝卜,努努力垫垫脚,十天内勉强能够着。可朱棣那轻描淡写甩下的五千块军需订单…那玩意儿不是胡萝卜,是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轰然坠落的泰山!压得他梦里都在数“饼”!
这夜,月黑风高,连平日里最勤快的野狗都缩回了窝里。破庙内外,只剩下单调得令人发疯的捶打声,以及柴火在灶膛里苟延残喘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属于“爆肝”的绝望交响乐。李拾靠在冰凉的神像底座旁,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眼底两团浓重的青黑如同被人狠狠揍了两拳。他勉强维持着“假寐”的姿态,意识却在产能、原料、人手的泥潭里反复沉浮,神经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哒、哒。”
两声极轻微、极有节奏的叩门声,如同夜鸟在枯木上啄击,突兀地刺破了单调的捶打声。
李拾眼皮猛地一跳!这声音…太刻意了!绝不是风吹门板!
李小二正抱着木槌柄,靠着墙根小鸡啄米,闻声一个激灵,揉着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地挪到门边,拔掉沉重的门栓,拉开一条缝隙。
“呼——!”
一股带着深秋寒意的冷风猛地灌入,吹得豆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庙内光影一阵乱晃。
门外,站着两人。
为首的青年身形挺拔如崖边青松,裹在一件看似普通、毫不起眼的深色粗布斗篷里。然而,就在那斗篷随着寒风微微掀起的一角,借着庙内昏黄摇曳的灯光,一抹寸许宽、泛着内敛光泽的暗紫色锦缎内衬,如同蛰伏的龙鳞,惊鸿一现!风帽的阴影深深罩下来,将面容完全隐藏,只余一个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劈、紧抿着透出坚毅与威严的下颌。
他身后半步,跟着一个如同铁塔般沉默的精悍汉子。此人气息沉凝,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在斗篷阴影下偶尔抬起的眼睛,锐利如鹰隼,扫过破庙门楣、李小二、乃至庙内每一个角落时,都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按在腰间那鼓囊囊的布囊上,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李拾毫不怀疑那布囊里藏着能瞬间夺人性命的凶器。
“店家,可还营业?”为首的青年开口,声音不高,语调平静,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习惯发号施令的清朗,以及一种不容置疑、无需客套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李拾绷紧的神经上。
李拾瞬间从“假寐”状态彻底清醒,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这气度,这做派,这锦缎内衬…绝非寻常商贾!更不是赵大锤那种边军莽汉!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和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动作却丝毫不慢,立刻起身相迎,脸上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疲惫与警惕的“生意人”笑容:“贵客深夜驾临,小店蓬荜生辉。外面风大,快请里面避避风。” 他不动声色地将青年引入庙内避风的角落,那里恰好是豆油灯光线最集中的地方。
昏黄摇曳的灯火,如同舞台的追光,终于勉强照亮了来客隐藏在风帽下的面容。
剑眉斜飞入鬓,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刃,带着凌厉的锋芒!
星目深邃,瞳孔在灯下幽黑如寒潭,目光沉静却仿佛蕴藏着雷霆万钧!
鼻梁高挺如悬胆,撑起整张脸的轮廓,透着一股刚毅果决!
唇线紧抿,如同刀锋刻就,没有一丝弧度,彰显着刻进骨子里的冷硬与威严!
虽然刻意收敛了那身睥睨天下的气势,但那股渊渟岳峙、如同山岳般沉凝的贵气,以及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的、久经沙场磨砺出的锐利锋芒,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李拾的心口!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燕王!
朱棣!
朱棣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迅速扫过破庙简陋得近乎寒酸的陈设:缺腿的供桌,斑驳的神像,充当货架的破木板…最后,如同磁石般牢牢定格在角落那一堆码放整齐、灰扑扑、其貌不扬的“城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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