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圣王 第88章 陈文辩罪（下）

江州，太尉行辕，正堂。

气氛肃穆，落针可闻。两侧甲士按刀而立，眼神锐利如鹰，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之中。皇甫高端坐主位，如同蛰伏的雄狮，虽未发声，却掌控着全场的气场。王清岚神色平静，指尖轻轻划过茶杯边缘，目光看似随意，实则已将走入堂内的青衫谋士从头到脚审视了数遍。谢源则正襟危坐，准备随时发难。

陈文一身青衫，步履从容地走入这江南权力的核心殿堂。他面色平静，目光澄澈，对着主位的皇甫极深深一揖，行的却是标准的士子之礼，而非武将下属之礼，声音清朗而不卑不亢：“北疆布衣陈文，奉我主林枫之命，拜见皇甫太尉，呈递我主亲笔文书，并就北疆之事，向太尉及天下人，陈述事实，辩白是非。”

他没有自称“下臣”，而是“布衣”，点明自己并非朝廷官吏，而是林枫私臣的身份，既保持了气节，也不失礼数。

“呈上来。”皇甫极淡淡道。

一旁侍从上前，接过陈文手中以火漆封缄的文书，恭敬地递给皇甫极。

皇甫极并未立即拆看，而是将文书随手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目光如炬，看向陈文：“陈文？听闻你是林枫麾下首席谋士，法家、纵横家传人？”

“太尉谬赞，文不过一介书生，偶得林将军赏识，忝为幕僚，不敢当首席之名。至于学派，略通皮毛，不敢妄称传人。”陈文应对得体。

“哼，好一个略通皮毛。”王清岚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的声音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言辞却犀利如刀，“王允刺史乃朝廷钦命封疆大吏，纵有不是，也当由朝廷法度处置。林枫不过一边城守备，有何权力擅起兵戈，攻杀上官，占据州郡？此乃滔天大罪，形同谋逆！你一句‘辩白是非’，就能将这弥天大罪轻轻揭过吗？”

此言一出，堂内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谢源也微微点头，看向陈文，看他如何应对这最核心的指控。

陈文面对王清岚咄咄逼人的质问，神色不变，反而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名满江东的王夫人了。夫人此言，站在朝廷法统之上，确有其理。然，文有一问，想请教夫人与太尉。”

“讲。”皇甫极吐出两个字。

“法度之行，在于护国安民。若法度本身已被掌权者践踏，成为其虐民自肥、祸乱边疆之工具，乃至与敌国暗通款曲，视朝廷与百姓如无物时，我等是该坐视法度崩坏、疆土沦丧、生灵涂炭，直至朝廷的裁决降临？还是该效仿古之圣贤，行‘汤武革命’，顺天应人，拨乱反正？”

他顿了顿，不等王清岚反驳，便继续道，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悲愤与力量：“王允之罪，非止于贪墨、构陷！其罪一，勾结北漠左贤王部，出卖军情，默许其劫掠边民，以换取金帛与政治支持，此乃叛国！

其罪二，克扣边军粮饷至士卒易子而食，冻饿而死枕藉于野，此乃虐军！

其罪三，为排除异己，构陷杀戮正直将领，致使北疆防务废弛，此乃毁城！

其罪四，于朔方城内，施展幽冥邪阵‘万鬼噬魂’，以满城军民生魂为祭品，此乃灭伦！”

陈文每说一罪，便踏前一步，目光灼灼，直视王清岚与皇甫极，身上竟隐隐散发出一股浩然之气，那是糅合了法家之严正与纵横家之辩才的特殊气场，竟将王清岚那无形散发出的魂力威压稍稍逼退。

“当是时也，北漠铁骑叩关，朔方城内如同鬼域！我主林枫，起于行伍，深知国仇家恨，目睹此人间惨剧，岂能坐视？！若依夫人之言，坐等朝廷法度？请问夫人，朝廷法度可能立刻降临，诛杀王允，驱逐北漠，拯救那万千即将沦为冤魂的生民？！不能！”

他声音铿锵，如同金铁交鸣：“故，我主起兵，非为私利，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是为清君侧之奸佞，是为保北疆之国土，是为救万民于水火！此心，天地可鉴，北疆百万军民可证！若此为罪，那我主林枫，我铁山数万将士，甘领此‘罪’！但我等更要问，坐视奸佞横行、国土沦丧、百姓遭殃而无所作为者，又该当何罪？！”

这一番连消带打，以攻代守，将王允的罪行提升到叛国灭伦的高度，将林枫的起兵定义为迫不得已、救民水火的正义之举，更是反过来质问朝廷的不作为，气势如虹，竟让王清岚一时语塞。

谢源见状，立刻接口，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攻击：“陈先生好口才。然，即便王允有罪，林枫将军为国除害，其情可悯。但如今王允已死，朔方已下，林枫将军为何不立刻上表请罪，交还兵权与州郡治理之权，听候朝廷新的任命，反而发布告书，索要‘北疆都督’之职？此非拥兵自重，挟功要挟朝廷乎？”

这个问题同样刁钻，直指林枫“忠君”的诚意。

陈文似乎早有准备，从容答道：“谢先生问得好。我主并非索要，而是‘请求’！为何请求？只因北漠大军仍在野狐岭外，虎视眈眈！北疆经此动荡，人心惶惶，防务空虚！若此时我主贸然交出兵权，朝廷新任官员能否立刻熟悉边情，整合力量，抵御北漠？若不能，北疆有失，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他看向皇甫极，语气恳切：“太尉明鉴！北疆乃国之屏障，北漠乃心腹之患。当此危难之际，北疆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时间熟悉情况的新官，而是一个能立刻凝聚人心、指挥若定、让北漠忌惮的统帅！我主林枫，生于斯长于斯，与北漠血战无数，深知北漠虚实，更在军中民间拥有极高威望。由他暂代北疆都督之职，整合资源，抵御外侮，实乃当前局势下，最符合朝廷利益、最有利于北疆稳定的选择！此非为私利，实为公心！我主在文中亦言明，待北疆平定，北漠退兵，自当听从朝廷新的安排，绝无恋栈权位之心！”

他再次将话题引向北漠威胁和现实需求，强调林枫的不可替代性，并将“暂代”和“最终听从安排”作为缓冲，显得既有担当，又不失对朝廷的尊重。

王清岚冷哼一声，魂力微动，一股更隐晦、更精妙的神魂压力如同无形的丝线，试图缠绕、干扰陈文的心神：“巧言令色！说到底，不过是借口罢了。何况，林枫麾下能人异士众多，那能以肉身硬抗幽冥邪阵的猛将，那精通医道魂术的女子，还有你这位舌绽莲花的谋士……谁知你铁山势力，究竟是忠是奸？是否有不臣之心？”

这是直接进行人身攻击和怀疑动机，最为阴狠。

陈文只觉得识海微微一荡，仿佛有魔音灌耳，但他心志何等坚定，识海中自有法家律令与纵横韬略所形成的无形屏障，坚守本心。他面色不变，反而迎向王清岚的目光，坦然道：“夫人疑我主之心，文可理解。然，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主之心，行事可证。至于我等部下，各有所长，不过是为报知遇之恩，尽人臣之本分，辅佐明主，保境安民。若论能人异士，太尉麾下，龙骧虎贲，谋臣如雨，猛将如云，岂非更是朝廷栋梁？难道皆有不臣之心乎？”

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反问得王清岚一时无言。

堂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皇甫极始终沉默地听着，目光在陈文身上停留许久，似乎在评估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的分量。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陈文，你之辩才，本太尉见识了。林枫之请，本太尉已知悉。”

他拿起案几上那封未曾拆开的文书，在手中掂了掂，目光扫过王清岚和谢源，最后重新落在陈文身上。

“北疆之事，关乎国本，不可轻率。你且先在馆驿住下，此事，容本太尉细细思量，并与朝中诸公商议后，再作决断。”

没有立刻拒绝，也没有立刻同意。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陈文心中微松，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他深深一揖：“文，谨遵太尉之命。望太尉以国事为重，以北疆百万军民安危为念，早作决断。”

说完，他再次行礼，然后转身，步履依旧从容，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缓缓退出了这气氛凝重的大堂。

看着陈文离去的背影，王清岚美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与不甘。谢源则是面露沉思。

皇甫极将手中的文书随手递给身旁侍从，淡淡道：“将此文抄录，发往京城，并附上本太尉的意见……林枫，虽行事僭越，然确有其才，亦合北疆时宜。北疆都督之职……可暂予其‘代’理之权，以观后效。”

王清岚猛地看向皇甫极：“太尉！您……”

皇甫极摆了摆手，阻止她说下去，目光深邃：“清岚，有时候，名义上的妥协，是为了换取实际的利益和时间。北疆这个烂摊子，让他林枫先去收拾吧。我们要面对的……是更广阔的棋盘。”

陈文的江东之行，凭借其过人的胆识与智慧，虽未竟全功，却成功地为林枫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战略缓冲期和名义上的合法性。铁山势力，终于在这波谲云诡的乱世之中，初步站稳了脚跟。然而，来自朝堂的暗箭，来自其他势力的觊觎，以及北漠那依旧汹涌的兵锋，都预示着未来的道路，绝不会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