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圣王 第87章 陈文辩罪（上）

朔方城头，飘扬了数十年的“王”字大旗和北疆刺史官幡被缓缓降下，取而代之的，是那面在战火中愈发显得狰狞与威严的“林”字黑底赤龙战旗。城墙上残留的血迹与焦痕，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方才结束的那场惨烈攻防。

铁山军的士卒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战场，收拢俘虏，扑灭余火，安抚受惊的百姓。尽管取得了空前胜利，但军中并无太多欢庆的气氛，只因那幽冥万鬼噬魂大阵造成的创伤，无论是物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太过深重。许多士卒脸上还带着与怨魂搏杀后的惊悸，医官营更是人满为患，苏晓带领着所有医官、学徒，日夜不休地救治着伤员，尤其是那些神魂受创的将士。

林枫站在原刺史行辕，如今临时改为北疆都督府的废墟高台上，俯瞰着这座满目疮痍却又焕发着别样生机的雄城。他身披玄甲，腰悬古玉，虽然面色略显疲惫，但眼神却愈发深邃明亮，仿佛有山川河流、兵戈铁马在其中沉浮。攻占朔方，意味着他真正拥有了角逐北疆，乃至天下的基石。然而，他也清楚，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

内部，需要迅速稳定秩序，消化胜利果实，抚平战争创伤。外部，北漠左贤王的主力仍在野狐岭外虎视眈眈，而那个始终悬在头顶，态度暧昧不明的江东势力，大周太尉皇甫极，更是如同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主公，初步清点已经完成。”陈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衫儒袍，虽然面容也有些憔悴，但眼神依旧冷静睿智，“朔方府库钱粮军械，虽被王允临死前焚毁部分，但存量依旧惊人，足以支撑我军半年之用。接收的降卒经过筛选，可得精壮约一万五千人，需尽快打散整编。城内百姓伤亡颇重，尤其是内城被邪阵波及区域……十室九空。”

林枫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南方，那是江东的方向。“王允伏诛，北疆易主，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皇甫极那边，不会没有任何反应。”

陈文羽扇轻摇，沉声道：“正是。王允虽死，但其代表的大周朝廷在北疆的法统已然崩塌。主公如今占据朔方，名分上却仍只是一城守备，于理不合。皇甫极完全可以此为由，兴师问罪。甚至……可能以朝廷之名，直接任命新的北疆刺史，或……亲自率军北上，‘接管’朔方。”

“他敢来，那就打！”石蛮粗声粗气地道，他身上的伤势刚刚包扎好，浓烈的煞气犹未散去。

“打？拿什么打？”张贲相对冷静，“我军刚经历血战，伤亡不小，亟待休整。龙骧铁骑乃天下精锐，若皇甫极倾力而来，我军纵能胜，也必是惨胜，届时如何应对北漠？”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名分’，一个让皇甫极，乃至让天下人都暂时无法指责，甚至需要承认我们占据朔方、统领北疆的‘名分’。”陈文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或者说，我们需要一场‘辩论’，在天下人面前，将王允的罪行与我军的正义，彻底厘清。让皇甫极即便想动手，也出师无名！”

林枫转过身，看向陈文：“先生的意思是？”

“上书！向朝廷，不，是向天下，发布一篇‘告北疆军民书’，并派使者，亲自送往皇甫极大营！”陈文语气坚定，“此文需历数王允十大罪状，阐明我军起兵之不得已，占据朔方之合法性，并……向朝廷表示‘恭顺’，请求朝廷正式册封主公为北疆都督，总揽北疆军政，以御北漠！”

“请求册封？”赵黑虎皱眉，“那不是向皇甫极低头？”

“非也。”陈文微微一笑，“此乃以退为进，占据大义名分。我们占据了朔方是事实，北漠威胁是事实。我们上书请求册封，是给朝廷面子，是尊奉中枢。若朝廷同意，则主公名正言顺，可从容整合北疆；若朝廷驳回，或另派他人，则失道寡助，皇甫极若强行用兵，便是打压忠良，不顾北疆安危，其心可诛！天下舆论，将尽在我手！”

林枫眼中精光一闪，明白了陈文的深意。这是要将军事胜利，转化为政治上的主动。“此计大善！只是，这上书之人，以及出使之人，责任重大，非大才不可胜任。”

陈文整了整衣冠，肃然长揖：“文，不才，愿执笔此书，并亲往江东，为主公辩此‘罪责’，争此名分！”

林枫深深地看着陈文，他知道此去江东，龙潭虎穴，危机四伏。皇甫极绝非易与之辈，其麾下谋士如云，王清岚更是智计超群。陈文此行，无异于孤身犯险。

“先生，江东凶险，皇甫极态度不明，我岂能让你以身犯险？”林枫沉声道。

陈文坦然一笑：“主公，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文既为谋主，自当为主公分忧。况且，辩罪争名，正是纵横家之所长。文有信心，凭三寸不烂之舌，周旋于江东群英之间，为主公争取最大利益。即便事有不谐，文亦能全身而退。”

见陈文意决，林枫也不再阻拦，他重重拍了拍陈文的肩膀：“好！那就有劳先生了！我让孙青挑选一队最精锐的‘听风卫’好手，护送先生前往！”

“不必太多人手，以免引人猜忌。十人足矣，需机警善变，精通护卫与情报传递即可。”陈文道，“此外，请苏姑娘准备一些宁神解毒的丹药，江东之地，奇人异士众多，不得不防。”

“我这就去准备。”苏晓点头应下。

接下来的几日，陈文闭门不出，潜心撰写那篇至关重要的《告北疆军民书暨请授北疆都督表》。他引经据典，文采斐然，更以事实为依据，将王允勾结北漠、贪墨军资、构陷忠良、荼毒百姓、乃至最后施展幽冥邪阵、献祭生民的罪行，条分缕析，揭露得淋漓尽致。同时，文中极力渲染林枫起于微末、一心为国、血战抗虏、拯民于水火的忠勇形象，并反复强调北漠威胁之紧迫，北疆不可一日无主，恳请朝廷顺应民心，授林枫以北疆都督之职，以安边境。

文章写就，林枫观之，亦为之动容。此文不仅是一篇战斗檄文，更是一篇情理并茂、占据道德制高点的政治宣言。

与此同时，苏晓精心炼制了各种丹药，孙青也挑选了十名最为机敏干练、实力俱佳的“听风卫”成员，他们不仅武功高强，更精通潜行、易容、情报传递等多种技能。

临行前，林枫将一枚刻有奇异纹路的玄铁令牌交给陈文：“先生，此乃我以自身气血与魂力共同炼制的‘兵主令’，关键时刻或可护身，亦能让我隐约感知先生安危。”

陈文郑重接过：“主公放心，文必不辱使命！”

翌日清晨，一叶轻舟载着陈文及十名扮作随从的听风卫，自朔方城外的码头启航，顺着沧澜江支流，南下直奔江东核心，皇甫极大军驻扎的江州。

朔方城头，林枫、苏晓、石蛮等人目送轻舟消失在烟波浩渺之中，心情各异。他们都明白，陈文此行，关乎铁山势力未来的走向，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一场大战。

江东，江州城。

此城位于大江之畔，水网密布，舟楫如梭，繁华富庶远非饱经战乱的北疆城池可比。城内的太尉行辕，更是守卫森严，气势恢宏。其建筑风格与北地的粗犷厚重截然不同，更多了几分江南园林的精致与巧思，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但在那雅致之下，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势与威严。

行辕正堂，皇甫极一身紫袍常服，坐于主位，虽未着甲胄，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严与身为顶尖武将的磅礴气血，依旧让人不敢直视。下首左侧，坐着一名身穿淡雅宫装，气质高华，眉目如画却隐含锐利的绝色女子，正是其妻，江东士族领袖王清岚。右侧则是一名青衫文士，乃是皇甫极麾下重要谋士，出自江东谢氏的谢源。

一名探子正跪在堂下，详细汇报着朔方城易主、王允败亡以及林枫发布的《告北疆军民书》之内容。

听完汇报，皇甫极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清岚却是轻笑一声，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却带着一丝冷意：“这个林枫，动作倒是快。不仅杀了王允，占了朔方，还迫不及待地想为自己正名了。这篇告书，写得可是情真意切，把自己标榜成了北疆救世主呢。”

谢源捋着短须，沉吟道：“夫人，此文虽不乏自我粉饰之辞，但王允倒行逆施，证据确凿，林枫占据朔方亦是事实。如今北漠陈兵边境，若我等此时对林枫用兵，恐授人以柄，且未必能速胜。若陷入僵持，反倒便宜了北漠。”

“谢先生此言差矣。”王清岚美眸流转，“王允有罪，自有国法处置，何须他林枫擅动刀兵，私相授受？此乃目无朝廷，藐视法纪！若人人都如他这般，凭武力占据州郡，再上一封看似恭顺的文书，便要朝廷承认，那这天下，还有何纲常法度可言？依妾身看，此风绝不可长！当借此机会，或责令其交出兵权，听候朝廷发落；或另派德高望重之臣，接手北疆。若其抗命，便可名正言顺，发兵讨逆！”

堂内一时沉默。王清岚的观点，代表了朝堂之上维护法统与集权的正统思想。

就在这时，堂外侍卫高声禀报：“启禀太尉，北疆铁山势力使者，陈文，于辕门外求见，言奉其主林枫之命，呈递文书，并……为北疆之事，‘辩罪’！”

“辩罪？”皇甫极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异色，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有意思。让他进来。”

王清岚和谢源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他们没想到，林枫的使者，来得如此之快，而且，直接打出了“辩罪”的旗号。

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凶险万分的唇枪舌剑，即将在这江东的太尉行辕中，激烈上演。陈文将以一人之舌，面对皇甫极集团的智囊精英，为铁山势力的存续与未来，奋力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