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爹又被陛下拖去砍头啦！ 第45章 相府锄奸

二月初十，帝都。连绵的春雨如同剪不断的愁丝，笼罩着相府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雨水顺着黛瓦流淌，在庭院中汇成细小的溪流，敲打在芭蕉叶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这雨，下了整整三日，非但没有洗净尘埃，反而让整座府邸弥漫着一股潮湿、阴郁的气息，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清韵轩内，炭火盆烧得极旺，驱散着寒意，却驱不散沈清弦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凝重。落鹰涧的捷报和朝廷暧昧的态度，像一块巨石落地，却激起了更深的水花。她知道，晋王绝不会就此罢休，报复只会更加隐蔽和恶毒。而惊澜那句萦绕在她心头的呓语——“黑老鼠……在咬爹爹的靴子”，更像一根刺，日夜扎着她，让她对府内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保持着最高度的警觉。

午后，雨势稍歇，天色依旧晦暗。沈清弦正坐在窗边，耐心地教惊澜描红，明月则偎在乳母怀里，摆弄着一个精致的布老虎。室内温暖宁静，唯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孩童偶尔的咿呀声。然而，原本专注的惊澜，笔尖忽然一顿，小脑袋微微偏向支摘窗的方向，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和……厌恶。他小小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不悦的声音。

“澜儿，怎么了？”沈清弦放下手中的书卷，柔声问道，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惊澜没有立刻回答，依旧侧耳倾听着窗外，小脸上满是烦躁，低声嘟囔着，声音含糊却清晰可辨：“……讨厌的灰雀……又来了……总是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叫……声音尖尖的，假假的……它在学喜鹊叫，想骗人……它还……还偷看我们……”

灰雀？学叫骗人？偷看？

沈清弦的心猛地一沉！惊澜的感知绝不会空穴来风。她立刻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透过支摘窗的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细雨初停，庭院中雾气氤氲。只见不远处，连接前院与后宅的抄手游廊下，一个穿着半旧青缎长衫、身形单薄、面色带着几分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的年轻男子，正背着手，倚着廊柱，看似在欣赏雨后的庭院景致，目光却时不时地、极其隐晦地扫向清韵轩的窗户，眼神复杂，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窥探和某种……阴郁的算计。

正是她那位庶出的兄长，沈文渊唯一的儿子，沈清弦同父异母的哥哥——沈清柏。

沈清柏的存在，在相府一直是个尴尬的影子。他生母早逝，资质平庸，性格怯懦又带着点读书人特有的酸腐和阴郁，既无父亲的杀伐决断，也无妹妹的聪慧灵秀。沈文渊对其要求严苛，却难掩失望，相国世子的名分因此一直空悬，这成了沈清柏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滋生了他对备受宠爱的嫡妹沈清弦深深的嫉妒。平日里，他对沈清弦表面维持着基本的礼节，但那眼神深处的疏离和怨怼，却如同冰冷的暗流。

此刻，他为何会“恰好”出现在清韵轩附近？还如此“关注”这里？联想到惊澜所说的“灰雀”、“学叫骗人”、“偷看”，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沈清弦的脑海！难道……府内那只啃噬根基的“黑老鼠”，竟是她这位血缘上的兄长？！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动声色地退回内室，唤来心腹林嬷嬷，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地吩咐：“嬷嬷，你立刻悄悄去查几件事：第一，大少爷院里的用度，尤其是近半年来的额外开销，可有异常？第二，他身边那个贴身小厮来福，近几个月出府的频率、时辰、借口，以及与哪些人有过接触，务必查清！第三，回忆一下，之前府中几次风波前后——比如王嬷嬷下毒前后、陆少帅回京消息传出前后、还有最近落鹰涧粮草之事——大少爷的行踪可有异常？是否曾‘偶然’接近过父亲的书房或我的清韵轩？”

林嬷嬷闻言，脸色骤变，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沈清弦坐回榻边，将有些不安的惊澜轻轻揽入怀中，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如果内奸真是沈清柏，那么许多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似乎都有了答案！

王嬷嬷投毒事件里，当时王嬷嬷是如何精准把握父亲日常饮茶习惯，并成功下毒的？事后虽查出王嬷嬷与继母冯氏有关，但那些关于双胞胎来历的恶毒流言，又是谁最先在府外散播的？沈清柏作为府中公子，虽不受重视，但打听父亲院内琐事、接触一些底层仆役，却比外人容易得多！他完全有可能将信息透露给晋王府的人，再由他们策划并散播谣言！

陆北辰回京的消息走漏，陆北辰回京述职本是机密，为何他刚抵京，关于“认亲”的流言就甚嚣尘上？沈清柏是否有机会从府中往来文书或与门客的闲聊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最关键的，是落鹰涧粮草计划！粮草启运的具体日期和路线是绝密，连沈清弦在事前都未能知晓全貌。但沈清柏作为相府公子，即便再不受待见，在府中自由行走总归方便。他是否曾借请安、送东西等名义，接近过父亲的书房外间？是否偷听到过父亲与幕僚、或与兵部来人的只言片语？甚至……是否买通了父亲书房外围的某个小厮或洒扫仆役？！

还有惊澜的预警能力！虽然沈清柏未必能理解其神奇之处，但他是否曾偶然听到过惊澜的某些异常呓语，并将这些“童言无忌”当作奇闻异事，报告给了他认为能给他“前程”的晋王方面的人？晋王手下能人异士众多，或许能从这些碎片信息中，拼凑出惊人的真相！

想到这里，沈清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若真如此，沈清柏的背叛，早已不是一日两日，其造成的危害，也远超想象！他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蠹虫，不断啃噬着相府的根基，将最致命的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往敌人手中！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林嬷嬷脚步匆匆地回来了，脸色苍白，气息未平。她凑到沈清弦耳边，用极低的声音禀报，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小姐……查……查到了！大少爷院里的账目，近半年确实有几笔不明的大额支出，借口是购买古籍字画，但老奴问了琉璃厂的熟人，根本对不上号！那个来福，近三个月出府异常频繁，尤其是傍晚时分，常借口替大少爷去书铺或裱画，但有人亲眼看见，他多次在离府两条街外的暗巷里，与一个脸上带疤、身形彪悍的汉子碰头，递送东西！那个刀疤汉子……据门房一个老卒酒后含糊透露，很像……很像晋王府外院一个有名的打手头目，叫‘刀疤刘’！”

“还有……”林嬷嬷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后怕，“老奴仔细回想并询问了几个可靠的老人，发现……发现王嬷嬷事发前几日，大少爷曾以送新茶为名，去过相爷书房外院，与当时值守的一个小厮闲聊了许久！陆少帅回京消息传开前，大少爷也曾‘偶然’路过门房，恰好听到管家与兵部信使的交谈！而……而就在腊月二十左右，也就是惊澜少爷那次严重惊厥、说出落鹰涧预警的前后，大少爷院里的一个粗使丫鬟说，曾听见大少爷在房里对来福发脾气，说什么‘……那两个小野种说的胡话，也能当真？晋王府的人是不是疯了？……’，虽然立刻被呵斥住了，但……但这话……”

轰——！

沈清弦只觉得脑海中一声巨响！所有的猜测，都被林嬷嬷带回的消息一一证实了！沈清柏！果然是他！从王嬷嬷下毒案的推波助澜，到陆北辰回京消息的泄露，再到对惊澜预言的窥探和传递，最后是可能窃听到的落鹰涧粮草情报！这条隐藏在相府内部的毒蛇，早已将獠牙伸向了最核心的机密！

愤怒、心痛、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沈清弦几乎站立不稳。她扶住桌角，指尖冰凉。不能再犹豫了！必须立刻清除这个毒瘤！否则，相府将永无宁日，父亲、孩子、乃至远在北境的陆北辰，都将持续暴露在危险之下！

但如何处置？沈清柏毕竟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是相府名义上的长子。直接揭发，证据链仍有些间接，且家丑一旦外扬，对父亲的名誉将是沉重打击，更可能被晋王利用，反咬一口。

必须内部解决，而且要快、要狠、要彻底根除后患！需要父亲的绝对支持和雷霆手段！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片刻后，她有了决断。她低声对林嬷嬷吩咐道：“嬷嬷，你立刻去请父亲过来一趟，就说……我偶感风寒，身体不适，想请父亲来看看。记住，务必避开所有眼线，尤其是大少爷院里的人。”

然后，她迅速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用极细的狼毫笔，以遇热方显影的密写药水将方才林嬷嬷查到的所有关键信息——不明支出、来福与刀疤刘接头、几次巧合的时间点、以及那丫鬟听到的关键话语——简明扼要、条理清晰地列出。她不直接指控沈清柏通敌，而是客观陈述疑点，最后写道：“这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指向明确。女儿忧心如焚，恐府中藏奸，祸起萧墙。不仅父亲清誉受损，更恐危及社稷。澜儿近日频有异状，似有所感。事急矣，伏乞父亲圣断。” 写完后，字迹迅速消失。她将纸条小心折好，塞入一个准备呈给父亲鉴赏的古画轴芯的暗格中。

不久，沈文渊便来到了清韵轩。他脸色依旧带着病容，但眼神依旧锐利。见到女儿“病恹恹”地靠在榻上，他眼中闪过一丝关切。

“父亲，”沈清弦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罢了，身子不适就好好躺着。”沈文渊摆摆手，在榻边坐下，“何事如此急着见为父？”

“女儿前日得了一幅前朝古画，据说是珍品，心中欢喜，本想请父亲鉴赏，谁知今日忽觉头晕目眩……”沈清弦声音虚弱，示意林嬷嬷将那个装有画轴的锦盒呈上，“画在此，请父亲过目。”

沈文渊不疑有他，接过锦盒，取出画轴，缓缓展开。就在他凝神细看画作时，沈清弦对林嬷嬷使了个眼色，林嬷嬷会意，悄声提醒道：“相爷，这画轴的轴头似乎有些松动，您小心些。”

沈文渊是何等人物，立刻察觉有异。他不动声色地摩挲着画轴，果然感觉到一处细微的松动。他借着调整画轴角度的姿势，指尖巧妙地在轴头一按，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弹开，露出了里面那张薄薄的纸条。

沈文渊面色不变，继续品评着画作，手指却悄然取出纸条，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快速浏览了一遍。瞬间，他的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握着画轴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胸腔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瞬就要喷出血来！眼中先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被至亲背叛的锥心之痛，最后凝聚成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但他终究是宦海沉浮数十载的宰相，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强行压下了几乎脱口而出的怒吼。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寒潭，深不见底。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画轴卷好，放回锦盒，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此画……笔力浮滑，神韵全无，乃是……拙劣的赝品。收起来吧，莫要污了眼。”

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转向沈清弦，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弦儿，你掌家这段时日，府中下人们可还安分？为父病中，疏于管教，可有那起子刁奴，欺你年轻，暗中弄鬼，或者……与外人有所勾连？”

沈清弦心领神会，知道父亲已明白一切，这是在给她递话头。她垂下眼帘，恭敬而清晰地回答：“回父亲，府中大体安宁。只是……女儿近日察觉，有些下人似乎心思浮动。尤其是……大哥院中的小厮来福，行事鬼祟，常借口出府，行踪可疑。女儿还听闻，他似乎与外面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有所往来。女儿担心，长此以往，恐惹是非，坏了府中规矩，更恐……玷污了父亲的一世清名。”

“哦？”沈文渊眼中寒光一闪，语气依旧听不出波澜，“竟有此事？清柏呢？他身为主子，是如何管教下人的？难道就任由刁奴如此放肆？”

“大哥……大哥近日似乎潜心读书，或许……被小人蒙蔽，未曾察觉。”沈清弦斟酌着词句，既点出问题，又暂时为沈清柏留了一丝余地，将主要责任推给下人，这是宅斗常用的策略，也是给父亲一个处置的台阶。

“哼！读书？读的什么书？！连身边的人都管不好，谈何齐家治国！”沈文渊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起身道，“好了，你既身体不适，好生歇着。为父……自有主张。” 他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愤怒，有对女儿敏锐果决的赞许，更有一种破釜沉舟、清理门户的决绝。

“女儿恭送父亲。”沈清弦躬身行礼，知道一场雷霆风暴即将在相府内部掀起。

沈文渊离开清韵轩后，并未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去了外书房，屏退左右，只留下了绝对忠诚的老管家。他将那张纸条递给老管家，老管家看完，亦是骇然失色。

“相爷……这……”

“查！”沈文渊的声音冰冷如铁，不带一丝感情，“立刻秘密拘拿来福，以及清柏院里所有可能知情的仆役！分开审讯，撬开他们的嘴！要快，要隐秘！至于清柏……”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痛楚，随即被狠厉取代，“先以‘关心学业’为名，请他来书房。然后……控制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离开院子半步，不许任何人接触！”

“老奴明白！”老管家深知事关重大，立刻领命而去。

当夜，相府这座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经历了一场无声却极其残酷的清洗。沈清柏被“请”到书房后，起初还强作镇定，试图辩解，但当老管家将审讯来福等人得到的确凿证据，包括他与刀疤刘接头的时间、地点、传递的大致内容、收到的银钱数目等一一摆在他面前时，他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承认了自己因嫉妒父亲偏爱妹妹、怨恨世子之位空悬，而被晋王府的人引诱，长期利用身份之便，窃取府中情报，包括父亲的书房信息、妹妹院中的动静、乃至孩童的呓语，以此换取银钱和对方空口许诺的“未来支持”。

沈文渊听着儿子的供述，脸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挥了挥手，无力再听下去。最终，沈文渊以铁腕手段处置了此事：来福及其同党，以“背主求荣，勾结外匪，窃取机密”之罪，被秘密处决，尸骨无存。所有知情或可能涉事的仆役，一律发配到最偏远的苦寒田庄，永不得回京。而对于沈清柏，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却又彻底失望的儿子，沈文渊在极度痛心和愤怒之后，写下了一纸近乎断绝关系的严令：削除其一切家族待遇和名分，以“染患恶疾，需静养”为由，连夜将其送往京郊一座守卫极其森严、与世隔绝的家庙中，形同终身囚禁！相府世子之位，自此明确空悬，待他日再议。所有消息被严密封锁，对外统一口径。

这场发生在相府核心的锄奸行动，如雷霆般迅猛，又如深渊般寂静。府外波澜不惊，府内却人人自危，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肃杀气氛。

清韵轩内，沈清弦得知最终处置结果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那块巨石终于落下，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喜悦，而是无尽的沉重与悲凉。一场血缘亲情间的背叛与决裂，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令人扼腕。然而，她也深知，这是清除毒瘤、保全大局必须付出的代价。经此一事，相府内部最大的隐患被彻底铲除，信息泄露的源头被掐断，也为她日后嫁入危机四伏的帅府，提前演练了如何应对内部叛徒，积累了宝贵的经验。

她走到床边，看着安然入睡的惊澜和明月，轻轻抚过他们稚嫩的脸庞。内部的“黑老鼠”虽已清除，但外部的恶狼依然环伺。未来的路，依然漫长而艰险。

她提笔给陆北辰写信，详细告知了相府锄奸的经过、沈清柏的罪行与动机、以及最终处置结果，并提醒他务必引以为戒，彻查帅府内部，尤其是可能接触核心机密的中下层人员，警惕类似的隐患。信的末尾，她写道：“府内浊气已清，根基稍固。然晋王断此一臂，必不甘心，报复恐更烈。京中云谲波诡，君处边关，刀剑无情，万望珍重。澜儿近日安睡，然孩提之言，不可不察。妾身一切安好，勿念。”

窗外，夜雨不知何时已彻底停歇，一轮冷月破云而出，清辉洒落，映照着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风暴的深宅大院，也映照着沈清弦那双愈发沉静、坚定、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眸。她知道，铲除内奸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而她，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