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陈默准时来到特高科,这是一个夜班
陈默的手指在冰冷的无线电调频旋钮上缓缓转动,耳机里传来各种嘈杂的电流声、模糊不清的对话以及规律的电码滴答声。监听室空气混浊,烟雾缭绕,几个日本监听员和他一样,埋首在机器前,像在沙海里淘金。
这工作枯燥,但至关重要。陈默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每一段看似无用的信息,都可能拼凑出敌人的动向,或者,暴露出己方的危险。
突然,一段微弱但异常熟悉的呼号,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耳膜。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
这个频率……他太熟悉了!前世,就是这个备用联络站的暴露,导致了三位来不及转移的同志惨遭杀害,那是他心中一道未能愈合的伤疤。组织明明已经下令这个频率进入长期静默,怎么会……难道有紧急情况,让他们不得不冒险启用?
他强迫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搭在桌面上的左手甚至悠闲地轻轻敲击着,但右耳却在全力捕捉着耳机里的每一个细微声响。呼号只出现了短短几秒,就像受惊的鱼儿潜入深水,再次被杂乱的电流噪音淹没。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妈的,又是共党的幽灵信号,抓不住源头!”旁边一个叫小野的日本监听员烦躁地摘下耳机,骂骂咧咧地点燃一支烟,“这些地老鼠,太狡猾了。”
陈默的瞳孔微微收缩,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不,这不是幽灵信号……”他的手指在桌下悄然攥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这个频率的出现,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难道组织内部出现了叛徒?还是说,有人不小心触发了紧急联络机制?
他瞥了一眼小野,对方正狠狠吸着烟,烟雾缭绕中,那张狰狞的脸显得更加扭曲。陈默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他缓缓将耳机重新戴上,假装继续监听其他频段,实际上却在心中快速盘算着对策。
如果这个频率真的是组织在紧急情况下启用的,那么他们此刻一定正处于极度危险之中。自己作为唯一听到这个信号的人,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可是,该怎么做呢?直接报告给上级?不,那太危险了,一旦走漏风声,不仅自己会暴露,整个联络网都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陈默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他决定先暗中观察,寻找合适的时机和方式,将这个至关重要的信息传递给可靠的人。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监听工作上,但那颗狂跳不已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陈默心头一跳,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他转向小野:“小野君,什么幽灵信号?”
小野吐出一口烟圈,用夹着烟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机器:“就一段很短的呼号,断断续续的,出现好几次了,技术班那帮家伙也定位不到。佐藤课长发了好几次火。”他抱怨着,显然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只觉得麻烦。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出现好几次了?技术班已经在关注?这意味着这个频率已经处于暴露的边缘,随时可能被锁定!
巨大的危机感攫住了他。必须立刻警告他们!但是,怎么警告?他现在人在监听室,身边全是耳目,任何异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怀疑。直接发报?更是自投罗网。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戴好耳机,手指再次放在旋钮上,装作继续搜寻其他信号,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这个频率的暴露,意味着联络站的同志们危在旦夕,每一分每一秒都无比珍贵。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流逝。监听日志上,他机械地记录着几条无关紧要的商船通讯,心思却全系在那段“熟悉的频率”上。
机会出现在傍晚换班前。负责技术定位的一个工程师揉着发红的眼睛走进来,对小野说:“那个幽灵信号,上面要求加强监控,你们夜班的人辛苦点,一旦出现,立刻记录下所有参数,不惜代价也要把它挖出来!”
“哈伊!”小野立正回应。
工程师又看向陈默,语气稍微客气点:“陈桑,你耳朵灵,也多留意。”
“明白。”陈默点头,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至少,从这命令来看,对方目前还没能锁定位置,这给了他一个极其短暂的时间窗口。
下班走出特高课大门,晚风一吹,陈默才感觉贴身的衬衫已经冰凉地粘在背上。他看似随意地扫视街道,那个卖烟的小贩还在,远处似乎还停着一辆陌生的黄包车。
他不能直接去找秦雪宁,风险太大。
走进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他点了杯黑咖啡,坐在靠窗的老位置。侍应生过来时,他像往常一样,将口袋里揉成一团的废纸——主要是他练习仿写日文笔迹的草稿,丢进了侍应生端着的烟灰缸里。这个传递信息的方式极其原始且隐蔽,是他和秦雪宁约定的紧急联络手段之一,只有在万不得已时使用。废纸团里,夹着一张极小、卷起来的纸条,上面用密码写下了那个致命的频率和“危险,速转移”的警告。
侍应生不动声色地清理了烟灰缸,转身走向后厨。
陈默端起咖啡杯,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他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只能希望秦雪宁能及时收到警告,希望联络站的同志能躲过这一劫。
他将微苦的咖啡一饮而尽,站起身,像个真正的下班职员一样,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汇入了门外熙攘的人流。只是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深处,压着巨石般的沉重。
他不知道的是,在街对面二楼的窗帘后,南造云子正举着望远镜,看着他消失在街角。她放下望远镜,对身后的人轻声吩咐:“去查查那家咖啡馆,特别是那个侍应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