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定门到紫禁城,这段不远不近的路程,对朱瞻基而言,却走得无比漫长且煎熬。
他落后半步,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一袭月白身影之后。身前的四叔朱高燨步伐依旧从容,仿佛不是走在喧嚣的帝都街道,而是漫步于自家庭院。周遭的一切喧嚣——叫卖声、车马声、行人议论声——似乎都无法侵入他周身三尺之内,形成了一片奇特的静谧区域。
朱瞻基几次想要开口,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偷偷打量着朱高燨的侧脸,那完美的线条在夕阳余晖下勾勒出冷硬的弧度。十余年的时光,似乎未能在四叔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让他身上那种超然物外、不似凡尘中人的气质愈发浓郁。
朱瞻基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童年那些模糊而深刻的记忆碎片:二叔朱高煦天生神力,勇冠三军,在军中威望极高,平素眼高于顶,连父皇太子有时都要让他三分。可唯独在一次家宴上,二叔多喝了几杯,言语间对四叔略有挑衅,当时年仅弱冠的四叔只是抬眼淡淡一瞥,并未说话,二叔那张狂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竟渗出细密冷汗,后续整晚都异常安静。还有三叔朱高燧,心思最为活络机巧,可在四叔面前,那份机巧总会变成一种近乎本能的拘谨和畏惧。
而最让朱瞻基记忆犹新的,是靖难途中一次险象环生的遭遇战,他所在的偏师被南军精锐包围,险象环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如鬼魅般突入万军之中,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硬生生在铁壁合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将他从乱军马蹄下捞起。那时他还小,只记得那双坚实有力的手臂和让人安心的气息。如今想来,那道如神兵天降的白影,除了眼前这位四叔,还能有谁?
“四叔……这些年在外面,辛苦了。”朱瞻基最终还是没忍住,低声说道,语气带着晚辈应有的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朱高燨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并未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过了片刻,才仿佛想起什么,随口问道:“老爷子这几年,脾气可还如以往那般……火爆?”
朱瞻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皇爷爷励精图治,心系天下,只是……只是有时为国事操劳,难免……呃,较为严苛。”他斟酌着用词,不敢非议祖父。
朱高燨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再说话。父子连心,更何况他神识过人,虽远在千里之外,亦能模糊感应到北京方向那股日益炽盛却也渐显焦躁的龙气。老爷子年纪大了,当年那股锐气仍在,但精力终究不如从前,加之朝堂内外、边疆北虏的压力,脾气能好才怪。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承天门、端门,来到了巍峨的午门前。守门的宫廷禁卫远远见到皇太孙仪仗,早已跪倒一片。但他们的目光,却都不由自主地被朱瞻基身前那位白衣男子所吸引。宫中规矩森严,何人敢走在太孙之前?而且太孙殿下对此竟毫无愠色,反而神态恭敬?
有资历老些的侍卫统领,看着朱高燨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和超凡气质,再结合多年前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宫廷传说,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将头埋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
无需通传,朱瞻基亲自引路,带着朱高燨径直穿过重重宫阙,向着后宫深处,皇帝日常起居的乾清宫走去。越靠近乾清宫,气氛便越是肃穆凝重,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宦官宫女们远远见到便跪伏在地,连抬头窥视的勇气都没有。
终于,在那座象征着帝国权力顶峰的宫殿前,朱瞻基停下了脚步。乾清宫总管太监,一位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老太监,早已得到消息,诚惶诚恐地小跑着迎了上来。
“奴婢黄俨,叩见太孙殿下!”老太监黄俨先是给朱瞻基行了礼,然后目光迅速而谨慎地扫过朱高燨,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恭敬与谄媚,“这位……想必就是四殿下吧?奴婢给四殿下请安!陛下……陛下正在宫内批阅奏章,奴婢这就去通禀!”
黄俨是宫里的老人,经历过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对当年那位神秘的四殿下略有耳闻,此刻见到真人,虽不明底细,但那通身的气派和能让皇太孙如此恭敬的态度,已让他心中警铃大作,打定了主意要万分小心地伺候。
“不必通禀了。”朱高燨淡淡开口,阻止了黄俨的动作,“我自己进去。”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黄俨脸色一僵,下意识地看向朱瞻基。擅闯乾清宫,这可是大忌!即便是太子爷,没有陛下宣召,也不敢如此啊!
朱瞻基也是心头一紧,但他对上朱高燨那双淡漠的眼睛,想起这位四叔往日的行事风格,到嘴边的劝阻之言又咽了回去,只得对黄俨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黄俨会意,连忙躬身退到一旁,额头渗出细汗,不敢再多言。
朱高燨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迈步,踏上了乾清宫前的汉白玉台阶。他的脚步落在光洁的石阶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回响,在这寂静的宫门前显得格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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