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八月。
时代的洪流,以任何人都未曾预料到的速度,奔涌向前。当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投下原子弹的消息传来,当苏联红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盘踞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发起全面进攻时,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在苏北根据地,一种混合着狂喜、期盼和最后决战的紧张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电台全天候开启,报纸号外如同雪片般飞舞,每一个消息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顾知行的身体在精心的调养下,已经基本康复。虽然依旧比常人清瘦些,面色也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那股沉静从容、洞察世事的气度已然回归,甚至比往昔更添了几分历经劫难后的通透与沉淀。
他不再仅仅是休养的伤员,而是以其卓越的见识和对敌占区情况的深刻了解,成为了根据地经济工作和敌工战线上一名不可或缺的“特殊顾问”。
沈望舒则更加忙碌。随着日军败象已露,各战线转入战略反攻,他所在的敌工科任务愈发繁重,策反、瓦解、接收、维稳……他像一枚永不停歇的齿轮,高速运转在属于自己的岗位上。
但无论多忙,他总会抽空回到他和顾知行共用的那间简陋宿舍,有时是深夜带回一点难得的白糖冲水,有时是清晨分享刚听到的前线捷报。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过往的生死相托,如今的并肩前行,早已将那份情谊淬炼得坚不可摧。
他们很少谈论未来,因为彼此都清楚,那个他们共同期盼的“新世界”,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扑面而来。
八月十五日,黄昏。
沈望舒几乎是撞开宿舍的门冲进来的,手里挥舞着一张刚刚印好的号外,脸上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涨得通红,声音嘶哑却洪亮地喊道:
“赢了!顾知行!我们赢了!日本……日本天皇发布《终战诏书》了!无条件投降!!”
他喊出这句话时,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顾知行正坐在窗边看书,闻言,执书的手猛地一颤,书本滑落在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望向激动得不能自已的沈望舒,又望向窗外。
外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如同积蓄了百年的火山猛然喷发,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锣鼓声、喜极而泣的呐喊声,从四面八方冲天而起,瞬间席卷了整个根据地,席卷了整个中国!
八年!整整八年的浴血奋战!
三百五十万个日夜的煎熬与牺牲!终于……迎来了胜利的这一天!
顾知行没有像沈望舒那样激动呐喊,他只是静静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被夕阳和喜悦染成金红色的天空。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又仿佛准备迎接新的使命。
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眼角滑落,悄无声息地滴落在窗台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的圆点。
沈望舒冲到他身边,用力抓住他的肩膀,眼眶通红,语无伦次:“你听到了吗?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你传递出来的情报……我们所有的牺牲……都值了!值了!”
顾知行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却又笑得像个孩子似的沈望舒,终于也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无比真切、无比释然的笑容。那笑容,洗尽了所有铅华与伪装,纯粹如赤子。
他伸出手,用力回握住沈望舒的手臂,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赢了。”
这一夜,根据地无人入眠。
篝火燃起,歌声嘹亮,人们用一切可能的方式,宣泄着这来之不易的巨大喜悦,祭奠着那些未能看到胜利曙光的英魂。
然而,胜利的狂欢之后,是更加复杂严峻的现实。国共之间的摩擦日渐公开化,中国的前途命运,走到了一个新的十字路口。
组织的安排很快下来。顾知行因其特殊的经历、卓越的能力和相对“清白”的公开背景,被安排先行转移,经秘密渠道前往香港,在那里接受新的任务,为即将到来的新局面做准备。
而沈望舒,作为军事骨干,则需要暂时留下,参与根据地的接收、整编和保卫工作,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
分别,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在情理之中。
临行前夜,两人在宿舍里对坐无言。油灯如豆,映照着两张同样坚毅、却即将各奔东西的面庞。
“这个,你带上。”沈望舒将那块顾知行送给他的老式怀表,又推了回去,“新的战场,情况复杂,你比我更需要它。说不定……还能用来对对时。”他试图让语气轻松些,却掩盖不住其中的涩意。
顾知行看着那枚怀表,没有推辞,默默接过,放入怀中。他知道,这不仅是信物,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牵挂。
“你自己,多加小心。”顾知行看着他,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的一句叮嘱。他了解沈望舒,知道这个看似粗豪的人,内心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底线,在新的风暴中,未必能全然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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