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位充满优越感的“资深”佛学爱好者对昭阳的见解处处挑剔时,她以沉默与微笑化解冲突,在委屈中体悟到真正的修行在于心地的宽广与柔软。
春耕的余韵尚未散去,秧苗在田间一日日挺立、转绿,昭阳的心也像被那场劳作深耕过,多了几分沉静与耐性。她依旧每日记录“修行笔记”,文字间少了几分初期的生涩挣扎,多了些日常中体悟的温润光泽。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昭阳正在小院里晾晒刚洗好的衣物,水珠从棉布上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深色的痕迹。清心师姐带着一位陌生人走了进来。
“昭阳,这位是陈居士,从市里来的,对佛法很有研究,听说我们这儿,想来交流交流。”清心师姐介绍道,语气平和如常。
昭阳停下手中的活,擦了擦手,礼貌地微笑:“陈居士,您好。”
这位陈居士约莫五十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质地精良的亚麻中式褂子,手里盘着一串油光水亮的小叶紫檀念珠。他微微颔首,目光在昭阳身上和这简朴的小院快速扫过,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
“听清心师傅说,昭阳居士也在修行?还写了不少笔记?”陈居士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
“只是自己的一点粗浅体会,记录着玩,谈不上修行。”昭阳谦逊地回答,引他们在院中的小木桌旁坐下,转身去倒茶。
陈居士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本摊开的、封面已有些磨损的笔记本上。“哦?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写点什么,不过修行是实打实的功夫,重在传承和正见,光靠写写感想,怕是容易落入‘所知障’啊。”他轻轻摩挲着念珠,语气仿佛随口点评,却像细针般刺人。
昭阳倒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一股热意瞬间涌上脸颊,是混合着被冒犯的愠怒和一丝被说中的心虚。她过去的职场经历里,最厌烦这种看似客气、实则否定的说话方式。旧有的防御机制几乎要自动启动——解释,或者温和地反驳。
但就在情绪升起的刹那,她想起了水田。秧苗插入泥泞时,是否也会被泥土抗拒?但它只是沉默地扎根。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陈居士面前,茶水没有溅出一滴。“您说得是。我只是初学者,还在摸索。”她的声音依旧平稳,脸上的微笑未曾改变。
陈居士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反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继续道:“我看你这院子里,也没设个佛堂?修行人,环境还是很重要的。像我在市里的静室,专门请了师父开光,供奉的是缅甸请回来的玉佛,那气场,确实不一样。”
清心师姐只是安静地喝茶,仿佛没听见这番比较。
昭阳感到那股热意又在胸口聚集。她想起自己最初,也曾执着于形式,觉得非要有个像样的佛堂才算虔诚。后来才慢慢体会到,外婆那“心在手头”的缝补,韩爷爷那安然往生的寂静,比任何华丽的佛堂都更接近法的真谛。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不快轻轻放下,如同拂去衣角的灰尘。“心中有佛,处处是道场。我这小院简朴,但阳光很好,风也自在。”她望向院子里晾晒的、随风轻轻摆动的衣物,语气平和。
陈居士显然不以为然,摇了摇头:“你这是典型的‘生活禅’说法,听起来很美,但容易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戒律、仪轨、经典,这些才是根本,是铠甲!没有这些,用什么对治烦恼?靠感觉吗?”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学理上的优越感。
“烦恼起来时,就像身上着了火,”昭阳看着对方镜片后有些激动的眼睛,缓缓说道,“是先研究救火的理论,还是先找到水把自己淋湿?我觉得,能熄灭当下之火的方法,就是好方法。呼吸,观照,或者……只是停下来,不跟着念头跑。”这是她亲身体验过的,最朴素的“水”。
“停?说得轻巧!”陈居士声音提高了一些,“无始劫来的习气,是说停就能停的吗?你不深入经藏,不通达教理,怎么知道你那‘停’是不是另一种压抑?是不是落入‘无记空’?”他引经据典,术语娴熟,试图在理论上占据高地。
若是几个月前,昭阳恐怕早已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内心充满挫败和自我怀疑。但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不是在真诚地探讨,而是在进行一种“知识的炫耀”和“自我的巩固”。他的话语背后,是“我懂你不懂”的傲慢,是“我对你错”的争执心。
与这样的人辩论,如同陷入泥潭,除了消耗心神,毫无意义。
她不再试图解释或证明自己。她只是看着他,目光清澈而稳定,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言语背后的那份焦躁和不自信。她的心,慢慢地从被攻击的位置上撤离出来,像一个广阔的湖面,映照着飞过的鸟影,却不为所动。
她重新为陈居士续上茶水,微笑着说:“您研究得深入,我还要多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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