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深渊：机械狂神 第185章 信任的试金石

太平洋深处的“欢乐岛”，与其说是一座岛屿，不如说是一座被无形力场笼罩的精密仪器。阳光透过特殊材质的穹顶洒下，被过滤得失去了温度，只剩下冷冽的人造光谱，滋养着层层叠叠的垂直农场。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恒定的、低沉的嗡鸣，取代了海风的声音。这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高效运转，却也冰冷得让人窒息。

陆云山被安置在地下三层的“贵宾”休息区内。房间宽敞奢华，一面巨大的观景窗外并非碧海蓝天，而是深邃的海底隧道，奇形怪状的深海生物在强光照射下缓缓游弋，如同幽灵剧场里无声的演员。然而，这瑰丽的景象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寒意。他知道，自己看到的，不过是田中健允许他看到的。这座岛的真正核心，如同蛰伏的巨兽，隐藏在更深处不为人知的岩层之中。

门无声滑开，打断了陆云山的沉思。

来者不是日常送餐的服务机器人，也不是那位让他心情复杂的中岛惠子，而是两名身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护卫。他们的眼神像扫描仪一样在他身上掠过，不带任何情绪。

“陆先生，会长有请。”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平直得像一条拉紧的线。

陆云山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于来了。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襟，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跟着他们走了出去。

走廊幽深而安静，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回响。护卫一前一后，将他夹在中间，姿态恭敬，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们穿过数道需要虹膜和基因片段双重验证的合金闸门，最终抵达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繁复莲花与齿轮纹样的对开木门前。

门悄然向内开启。

里面的房间与外界冰冷的科技感截然不同。这是一间传统的和室，铺着榻榻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房间中央，是一张古朴的紫檀木矮几，上面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画中群山起伏，云雾缭绕，意境深远。一旁的书架上，从中国古代经典到现代科技着作，应有尽有。

田中健就跪坐在矮几后，他穿着一件柔软的灰色和服，头发一丝不苟，神情平和，仿佛一位隐居避世的高士，而非掌控着一个庞大黑暗科技帝国的枭雄。

“陆先生，请坐。”田中健没有抬头，声音温和，示意了一下对面的位置。

陆云山依言坐下，身体微微紧绷。他注意到房间的角落里，上原健太如同影子般静立着，眼镜片反射着微弱的光，看不清眼神。

田中健娴熟地完成洗茶、冲泡的程序，将一盏碧绿的茶汤推到陆云山面前。茶香清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冷冽气息。

“这是‘玉露’，采自岛上培育的改良品种。尝尝看，外面的世界喝不到。”田中健微微一笑，仿佛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茶道交流。

陆云山端起茶盏，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抿了一口，茶水入口微涩，回甘却异常迅猛，带着一股奇特的能量感，仿佛有提神之效。但他此刻无心品味，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警惕着接下来的每一句话。

“在这里还习惯吗？”田中健像是随口寒暄，“惠子把你照顾得还好吧？”

“很好，谢谢会长关心。”陆云山谨慎地回答，心中警铃大作。提到中岛惠子，绝非偶然。

田中健点了点头，放下自己的茶盏，目光终于落在陆云山脸上。那目光看似平和，却像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习惯就好。”他缓缓道，语气依旧温和，却悄然注入了一丝沉重的意味，“我知道，你来到这里，心中必然有许多不安和疑虑。背弃过往，投身未知，需要巨大的勇气。”

他轻轻叹息一声，从矮几下取出一台超薄的平板电脑，指尖在上面滑动了几下，然后转向陆云山。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看清一些真相。关于你抛弃的那个世界，是如何对待叛徒的真相。”

屏幕上，是一份高度机密的行动简报影印件。标题触目惊心：《关于清理前执行副总裁陆云山的紧急预案（绝密）》。签发单位，赫然是南江市国安局某处，旁边还有一个模糊却极具代表性的天工集团技术安全部的电子签章。

简报内容极其冷酷：分析了陆云山叛逃可能造成的技术泄露灾难等级，评估了其潜在危害，并建议“采取一切必要手段，在其将核心情报移交敌对势力前，予以永久性清除”。后面甚至还附有几种“意外”方案的可行性分析，从交通肇事到实验室气体泄漏，细节详尽，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陆云山看到“永久性清除”那几个字时，田中健端起茶杯，手腕“不经意”地一抖，一滴茶水落在了光滑的桌面上。他没有立刻擦拭，而是用指尖缓缓将那滴茶水抹开，在桌面上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你看，”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一个污点，无论多小，都会破坏整个画面的纯净。有些人，就喜欢制造这种污点。”

每一行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陆云山的眼睛，刺入他的大脑。他的呼吸瞬间停滞，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凝固了。尽管他早已预料到国安部门和陈平绝不会放过自己，但亲眼看到如此官方、如此冷血的“清除令”，所带来的冲击和寒意，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剧烈。一种被彻底背叛、被当做垃圾般处理的巨大愤怒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茶杯中的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脸色苍白如纸，牙关紧咬，才能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低吼。

田中健静静地看着他，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反应，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在记录实验数据。直到陆云山的情绪波动达到顶峰，他才缓缓收起平板。

“我很遗憾，陆先生。”田中健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这就是你曾经效忠的对象。当你失去利用价值，或者成为潜在威胁时，他们不会念及旧情，只会毫不犹豫地清理掉你。科技英雄？国之栋梁？呵呵，在这些冰冷的权力机器面前，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我理解你的才华，也珍惜你的价值。在‘须弥会’，我们尊重每一个有能力的人。这里，才是能让你真正施展抱负，并且能活下去的地方。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信任，需要双方共同的诚意。我向你展示了我的诚意，为你提供了庇护。那么，你的诚意呢，陆先生？我该如何相信，一个能被轻易背叛过去的人，不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次背叛现在？”

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陆云山的心上。愤怒和恐惧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田中健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只是轻描淡写地，就将他推到了道德的悬崖边，逼他做出选择。

“我……”陆云山的声音干涩沙哑，“我需要时间……”

“当然。”田中健宽容地笑了笑，重新为他斟满茶水，“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时间不等人。据我们的情报显示，执行‘清理’任务的‘利刃’小队，已经抵达欧洲。他们的效率，一向很高。”

他挥了挥手，上原健太无声地递过来另一个文件夹。田中健将它放在陆云山面前。

“这是‘磐石计划’中，关于高能粒子束防御网的一部分冗余设计图。据说存在一个理论上的谐振漏洞。我希望你能帮我看看，或许，你的视角能发现一些我们忽略的东西。这既是工作，也是……你思考过程中的一个小小调剂。”

说完，他站起身，微微颔首：“失陪了，我还有个会议。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能以更坦诚的方式交流。”

田中健和上原健太离开了和室，留下陆云山一个人，对着那杯渐渐冷去的茶，和那份仿佛烫手山芋般的文件。

他在原地坐了许久，直到四肢都有些僵硬，才机械地拿起那份文件，在护卫的“护送”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门，他立刻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拼命冲洗脸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中的男人，脸色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愤怒和深深的迷茫。田中健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国安要杀他！陈平要杀他！他已经被贴上了必死的标签！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房门被轻轻敲响。

陆云山猛地一惊，迅速擦干脸，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表情，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中岛惠子。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雅的浅色和服，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而疏离的微笑，手里端着一盘新鲜的水果。

“陆先生，给您送些水果。”她轻声说着，目光飞快地在他脸上扫过，似乎察觉到了他尚未完全掩饰好的慌乱。

陆云山侧身让她进来。中岛惠子将果盘放在桌上，动作轻柔，仿佛只是完成一项日常任务。

就在她转身似乎要离开的瞬间，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一片羽毛拂过耳畔，却带着惊人的重量。

“会长给你的茶，味道很特别吧？能让人头脑异常清醒，也更容易……说真话。”

陆云山瞳孔骤缩。

中岛惠子没有看他，继续用那微不可闻的声音快速说道：“那份‘清除令’，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确实有人想杀你；假的部分，是它绝不可能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会长手里。至于那份技术文件……‘极光二期’的能源核心昨天确实波动了一下，但远未到‘意外’的程度。这岛上的一切‘意外’，都可能是精心设计的考题。想要活下去，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说完，微微提高了音量，恢复正常的语调：“水果请慢用，有什么需要随时按铃。”随即，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躬身行礼，退出了房间。

在她转身时，一颗饱满的樱桃从果盘边缘滚落，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她弯腰捡起，用纸巾仔细擦拭干净，然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放回了果盘里。

门轻轻合上。

陆云山僵在原地，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

中岛惠子的话，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破了他刚才几乎被愤怒和恐惧淹没的理智。

茶有问题？清除令可能是伪造的？能源核心意外是演戏？一切都是考验？！她最后那个关于樱桃的动作，又是什么意思？是劝他保持原样，还是在暗示任何“掉队”的变数都会被无情地处理？

田中健不仅在用事实逼他，更可能在用心理和药物手段操控他！而中岛惠子……她为什么要冒险提醒自己？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这本身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巨大的恐惧和孤立无援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困在玻璃箱里的昆虫，被无数双冷漠的眼睛审视、记录。

他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插入头发，大脑疯狂地运转。

屈服？献上投名状，换取暂时的安全？但田中健这种多疑的人，真的会相信一个被迫的效忠吗？更何况，中岛惠子的警告言犹在耳。

硬扛？保持沉默？但那样只会让田中健认为他毫无价值，或者心怀二心，下场可能更惨。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深海景观变幻，灯光模拟着日落月升，但陆云山心中的黑暗却越来越浓。他拿起那份技术文件，上面的公式和图纸仿佛都变成了扭曲的符号，拷问着他的灵魂。

最终，在极度的心理压力和求生本能驱使下，一个兵行险着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成形。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门边，按下了呼叫铃。

“我要见会长。”他对接通通话器的护卫说道，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我有重要的发现，必须立刻向他汇报。”

不久后，陆云山再次被带到了那间和室。田中健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依旧跪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着茶。

“会长。”陆云山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以及一丝被“逼上梁山”的悲愤，“您给我的文件，我看了。”

“哦？有什么发现吗？”田中健抬了抬眼，语气平淡。

“我发现的不只是技术漏洞，”陆云山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激动的颤抖，“我看到了天工集团……不，是陈平他们的虚伪和致命弱点！这个谐振漏洞，如果利用得好，不仅能瘫痪他们的防御网，甚至能反向注入能量，过载他们的核心发生器！这简直是……简直是送给我们的天赐良机！”

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矮几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田中健：“我之前……之前确实有过犹豫，毕竟那是我工作了多年的地方。但看到那份清除令，听到您的话，我才彻底明白，我早已没有退路了！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几句话，胸膛剧烈起伏。在喊出“不义”二字时，他的眼角竟有一丝泪光闪过，那滴泪，究竟是演戏挤出来的？还是真的因往昔情谊而悲愤交加？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种真假参半的爆发，比纯粹的演技更能欺骗人心。

“会长，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负责这个反击项目！我知道他们的思维模式，我知道该怎么最大化地利用这个漏洞！我要让陈平为他的绝情付出代价！”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陆云山粗重的呼吸声。

田中健缓缓放下茶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情绪“激动”的陆云山。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要透过那层表演，看到最真实的内心。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似乎在评估着眼前这件“武器”的成色。

几秒钟后，他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高深莫测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赞许，没有惊讶，也没有怀疑，只是一种纯粹的、仿佛洞悉了一切的了然。

他拿起茶壶，缓缓地，再次为陆云山面前那早已冷掉的茶杯，注入了温热的、清澈的茶汤。

“很好。”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很高兴你能想通。欢迎你真正加入‘须弥会’，陆先生。”

他端起自己那杯茶，向陆云山微微示意。

“那么，接下来，就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去证明自己的价值了。”

他没有直接说出任务内容，而是将那个装有“磐石计划”技术文件的文件夹，再次推到了陆云山面前，然后缓缓打开：“反击计划，关键在于人。”

文件夹里，不是冰冷的图纸，而是一排排的人事档案卡片，每一张都附有照片和详细的个人资料。陆云山的目光扫过，心脏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中岛惠子的名字，看到了佐川刚的名字，甚至看到了角落里那个如同影子般的上原健太的名字。

田中健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抹高深莫测的微笑，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这个反击计划，需要最可靠的执行者。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从这份名单里，选出你认为最合适的人选。记住，我要的，不只是结果，更是你的……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