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步深渊：机械狂神 第145章 运筹的焦虑

夜，已经深了。

天工集团总部大楼的顶层，只有那间小会议室的灯光，依旧像一颗孤独的星，顽固地亮着。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南江市璀璨的万家灯火，车流如织，汇成一条条流动的光河。这片繁华与安宁，对会议室里的陈平而言，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他已经连续三个晚上，没有真正合眼了。

“极光”那片血色的天空，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而田中健在“新灯塔”基地里，那番“广施仁爱”的演讲，更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疯子，而是一个懂得如何驾驭人心、玩弄规则的“帝王”。常规的手段，对他或许根本无效。

“又在想‘极光’的事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小芬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放在他手边。她看着丈夫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锁的眉头，心中满是心疼。

“我睡不着，小芬。”陈平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我感觉自己像在跟一个幽灵打架。他看得见我，我却摸不着他。我们费尽心机撕开了一道补给线的口子，他却用几句话，就把人心重新收买了。这种感觉……太无力了。”

“那是因为你一个人扛了太多。”顾小芬走到他身后，轻轻为他按揉着僵硬的肩膀:

“平，你不是神，你也会有焦虑，会有看不清方向的时候。与其在这里闭门造车，自寻烦恼，不如把大家召集起来，把你的焦虑，变成我们共同的难题。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何况我们身边，聚集的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大脑。”

陈平沉默了。他知道妻子说得对。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临江小筑”里那淡淡的茶香，那是片刻的安宁，也是他此刻最渴望的力量。

“你说得对。”他转过身，握住顾小芬的手，“是我钻牛角尖了。明天，我请林局和秦品过来，我需要向他们汇报‘冰刃’行动的准备情况，也想听听他们的看法。”

第二天上午，天工集团总部的这间小会议室，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国安局副局长林世盛，依旧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他的身旁，跟着一位精神矍铄、目光如炬的老者，正是刚从外地赶来南江，与林世盛商讨工作的王敬弘。

秦品则一如既往地冷静，他带着一台加密笔记本，随时准备调取任何需要的数据。

陈平将“冰刃”行动组成立后的所有进展，包括魏文迪的“极光欺骗系统”理论框架、黄兴洪的“蜂巢反制无人机”原型、李建国的特种材料研究、苏晴和真由美、策动克劳德开展的金融和海上博弈，以及在舆论战场上搜集到的证据，都毫无保留地进行了汇报。

“……根据我们建立的模型推演，”陈平最后总结道:

“田中健的‘极光’系统，将在一个月内完成所有调试，届时其功率将达到理论峰值。一旦成功，整个西太平洋的海洋安全、航道安全，甚至我们的‘深蓝之眼’系统，都将被他牢牢攥在手心。所以，我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将其摧毁！”

会议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王敬弘副书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看着陈平，眼神复杂而深邃。

“陈平同志，首先，我代表国家，对你和天工集团在这次事件中表现出的担当和勇气，表示敬意。”王敬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但是，对于你提出的‘小分队智取’方案，我个人，持保留意见。”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新灯塔’基地，名义上是科研设施，现在又披上了‘人类气候守护者’的外衣，受到了国际舆论的普遍同情和支持。如果我们，或者任何单一国家，采取军事行动，都会立刻被扣上‘攻击科研设施’、‘破坏全球合作’的帽子。田中健甚至为此购买了巨额的战争保险，他巴不得我们动手。”

“更重要的是，”王敬弘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新灯塔’牵扯到多国利益，背后有黑曜石这样的庞大跨国财团支持。我们单独行动，不仅要面对田中健的武装力量，还要承受巨大的国际政治压力。这个成本，太高了。而且，仅凭我们一国的力量，去对抗一个如此庞大的利益联合体，说实话，力有不逮。”

林世盛接着他的话，补充道：“陈平，我理解你的心情。‘冰刃’队员的牺牲，我也痛心疾首。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上一次的行动，已经证明了对方的戒备有多森严。再派一支小分队进去，风险太大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优秀年轻人，去做无谓的牺牲。”

“所以，我们的意见是，”王敬弘做出了总结，“必须通过国际组织介入。我们正在联合几个同样受到海洋安全威胁、迫切需要解决燃眉之急的国家，推动联合国安理会召开紧急会议，争取组建一支多国联合部队，以‘核查’或‘维和’的名义，进入‘新灯塔’。这才是名正言顺、成本最低、风险可控的方案。”

王敬弘和林世盛的意见，代表了国家层面的、最稳妥、最理性的考量。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从逻辑上反驳。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王书记，林局，我理解你们的考量。”陈平站了起来，他的目光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但是，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他走到秦品身边，秦品立刻会意，在屏幕上调出一份动态时间表。

“国际组织的介入，需要漫长的谈判、扯皮和利益交换。不说能否组织联军，即使能，等他们真正形成决议，派出部队，恐怕至少需要三个月，甚至半年。”

陈平指着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倒计时，“而‘极光’系统，只剩一个月！一个月后，它就能完全激活。到时候，就算多国部队开到南极，面对一个能瘫痪所有电子设备、能从内部瓦解舰船结构的‘神级武器’，又有什么用？”

“那也比我们现在就冲进去，白白送死要好！”林世盛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他想起了林世安，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最终尸骨无存。

“不，那不一样。”陈平摇了摇头，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如果是多国部队联合进击，那等同于正式宣战。田中健会毫不犹豫地将‘极光’功率开到最大，届时，整个南极都可能成为一个巨大的微波炉，所有靠近的舰船和飞机，都会被瞬间蒸发！那将是一场真正的灾难。”

“但如果，是我们这支小分队呢？”陈平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力量：

“我们不是国家军队，我们只是‘技术对抗’。我们的目标不是摧毁基地，而是瘫痪‘极光’。即使我们失败了，也只会被解读为‘商业间谍行动的失败’，田中健为了维持他‘受害者’的形象，不可能做出大规模的报复性反应。我们还有周旋的余地！”

“这是在赌博！陈平！你是在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那万分之一的成功概率！”林世盛拍着桌子，怒吼道。

“是赌博！”陈平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目光，“但在已经没有路可走的时候，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要试！而且，我们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准备！‘极光欺骗系统’、‘蜂巢无人机’、电磁屏蔽涂层……这些，都是我们手中的筹码！”

双方的意见，如同两道坚不可摧的堤坝，谁也说服不了谁。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阳光明媚，室内却是一片冰冷的僵局。每个人都清楚，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们，却卡在了这最关键的十字路口。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秦品走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特使李正则。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中山装，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的微笑。

“哟，都在呢？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李正则环视了一圈，感受着室内凝重的气氛，“讨论得这么激烈，不如，先换个环境，放松一下？”

他转向众人，发出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邀请。

“我刚从老家回来，我们村子里，风景还不错，四季如春。各位领导，陈平，特别是小芬同志，有没有兴趣，到我那个小渔村，去尝尝刚上岸的海鲜，吹吹海风？”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王敬弘和林世盛面面相觑，不明白在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刻，这位神秘的特使，怎么会提出如此不合时宜的建议。

但陈平，却从李正则那看似随意的眼神中，读懂了一丝深意。

“李特使说得对，”陈平第一个站出来，打破了僵局，“我们确实该放松一下了。王书记，林局，秦品，我们一起去吧。就当……是换个脑子。”

几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南江市的主干道，转入了一条蜿蜒的沿海公路。

车窗外的景象，开始发生奇妙的变化。

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渐渐被连绵起伏的绿色山丘所取代；川流不息的车龙，化作了零星可见的、悠然自得的骑行者。

空气里，那股混杂着尾气与尘埃的都市味道，也被一股越来越浓郁、带着湿润水汽的清新所涤荡。

几个小时后，当车子最终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众人下车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

这里，就是李正则的家乡——一个仿佛被时间遗忘的、远离尘嚣的滨海小渔村。

午后时分，天空是一种毫无杂质的、晶莹剔透的蔚蓝，几朵般的白云，懒洋洋地悬浮着。

脚下，是洁白细腻的沙滩，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银光。

近处，几十艘古朴的木制渔船，静静地停靠在港湾里，船身上斑驳的油漆，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独有的、略带咸腥的味道，混杂着阳光晒在沙滩上的暖意，吸入肺中，仿佛能将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一扫而空。

与南江市那座由钢铁、玻璃和**构筑的冰冷森林相比，这里，就是一幅流动的、充满了生命气息的田园画卷，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

李正则没有带他们去任何一家挂着招牌的餐厅，而是领着众人，穿过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小巷，来到了一座朴素的院落前。

院子里，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投下一大片浓郁的绿荫。

树下，一张被岁月打磨得光滑温润的旧木桌，已经被李正则的家人摆好了。没有精致的餐具，只有几个粗陶大碗。

桌子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竹编簸箕，里面堆满了刚从海里捞上来的、还带着晶莹水珠的虾蟹，贝类，以及几条叫不出名字的、银光闪闪的海鱼。

它们是如此新鲜，仿佛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大海最原始的甘甜。

李正则从一个半埋在沙子里的土瓮中，舀出几壶乳白色的液体，倒入碗中，一股醇厚的米酒香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来，尝尝我们自家酿的‘渔家白’，劲儿不大，但解乏。”李正则笑着招呼大家。

众人围桌而坐。

王敬弘和林世盛，这两位习惯了在会议室里正襟危坐的高级干部，此刻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随意地靠在了椅背上。秦品放下了他从不离身的笔记本，陈平则脱下了那件仿佛成了他铠甲的灰色工装外套，只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

海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轻柔地拂过每个人的脸颊。远处，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一阵阵富有节奏的“哗啦——哗啦——”声，像是大自然最古老的催眠曲。头顶的槐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没有人说话。

大家只是默默地剥着虾，撬着蟹壳，喝着清甜微酸的米酒。那股从海鲜最深处涌出的鲜甜，在味蕾上绽放，仿佛能抚平灵魂深处的每一道褶皱。

众人紧绷的神经，就在这海风、涛声与鲜味的包裹中，在不知不觉地，一点一点地，真正地放松了下来。

会议室里那种剑拔弩张、令人窒息的气氛，仿佛是上个世纪的旧梦。那种关于国家利益、个人安危、时间窗口的沉重焦虑，也暂时被这片蔚蓝与洁白所稀释、所融化。

就在这片宁静祥和的氛围中，李正则看着众人渐渐舒展的眉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脸上那云淡风轻的笑容，也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知道，是时候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正则看着顾小芬，忽然笑着开口：“小芬同志，还记得多年前，南江厂那场技术比武大赛吗？”

顾小芬一愣，随即点了点头：“记得，当然记得。平子就是从那场比赛里，才真正崭露头角的。”

“那你……还记得当年的亚军吗？”李正则追问。

“记得，”陈平接过了话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敬佩，“一个倭国人，叫佐藤凉介，还起了个怪异的名字‘赵佐藤’。

一个真正的技术大师，他的作品，在精密度和创造性上，都无懈可击。我输得心服口服。

后来我听说，他回了国，在黑崎的一个核心研究所工作。我对他印象很深，是个非常正直、敬业的工程师。”

“没错，就是他。”李正则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环视众人，压低了声音，说出了一句足以改变战局的话。

“根据我们刚刚收到的一条绝密线索，佐藤凉介，现在就在田中健的‘新灯塔’基地。而且，他是黑曜石派驻‘极光’系统底层技术架构的核心负责人之一。”

“什么？！”陈平和秦品同时惊呼出声。王敬弘和林世盛也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充满了震惊。

“佐藤凉介是个纯粹的学者，他对技术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但对政治和军事，却毫无兴趣。”李正则继续说道：

“我们通过侧面了解到，对于‘新灯塔’将‘极光’武器化，对于田中健那些灭绝人寰的暴行，他内心非常不齿，甚至多次在内部会议上提出过反对。但他的人身安全，被田中健牢牢控制着，他的妻子新渡娟子，目前正在东澜。”

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了顾小芬的脸上。

“新渡娟子女士，是‘南江-大阪友谊之家’的资深会员，长期致力于两国的民间文化交流。她是一个热爱和平、心地善良的女性。她，是我们可以争取的关键突破口。”

李正则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迷雾。

会议室里那个看似无解的僵局，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从内部瓦解！

这不再是陈平一个人的冒险赌博，而是有高层支持、有明确目标、有情感基础的、最有可能成功的“斩首行动”！

“可是，”林世盛茶杯递到嘴边，手却停住：“新渡娟子作为佐藤凉介的妻子，这么重要的人物，不会被田中宏监视？”

李正则笑了笑，“你先把茶水喝下去。”引得众人一阵发笑。

他接着说，“他们内部有严格的等级制度，佐藤凉介是‘新灯塔’的上级黑曜石派驻的技术代表，田中健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对他妻子实施监控！”

“我们需要选择一个最合适的人，在最合适的时机，去做他们的工作。”李正则看着顾小芬，眼神中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这个人，不仅要能取得他们的信任，更要能理解一个学者的风骨，和一个妻子的担忧。小芬同志，你觉得，这个人选，是不是非你莫属？”

海风吹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顾小芬看着李正则，又看了看身旁眼神中重新燃起希望的陈平，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去。”

她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新渡娟子”！她接通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女子柔美的声音，带有浓重的倭国口音：“小芬，我来东澜了，参加‘南江-大阪友谊之家’年会，明天想去拜访您，您方便吗？”

“当然！我太高兴了，欢迎您，明天我在家等你！”

通话结束，顾小芬放下手机，对众人说，“真是无巧不成书，是娟子的电话！”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新的棋局，已经开始了。而那枚最关键的棋子，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