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到皇帝 第2章 绝境中的一抔土

饥饿，如同最恶毒的火焰，灼烧着杨帆的胃囊，啃噬着他的理智。那短暂的肾上腺素飙升过后，是更深沉的虚弱和无力。匍匐在冰冷的尸骸与泥泞之间，他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一点点被抽离，意识也开始模糊。

那把锈蚀的短刀，就在几步之外，却仿佛隔着天堑。每一次试图挪动身体，都像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肺部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充满血腥与腐臭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带来胸腔的刺痛。

溃兵们的喧嚣逐渐远去，留下的是死寂和更令人窒息的绝望。野狗的低吠和啃噬骨头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它们绿油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越来越近，显然已经将杨帆这个还在喘气的“食物”视作了目标。

“不能死……绝不能就这么死了，老天爷要到这个世界，我来不能怎么死去还没有施展展才华抱负……”杨帆的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里，求生的意志在与生理的极限做着殊死搏斗。他死死盯着那把刀，那是他目前唯一能看到的、象征着“力量”的东西。就在他积蓄着最后一丝力气，准备扑向短刀时，鼻子忽然抽动了一下。

不是血腥味，不是腐臭味。是一种……极其微弱，但对他此刻的感官而言不啻于惊雷的味道——食物的味道！虽然带着一股明显的霉烂气息，但那绝对是某种粮食制品！他猛地扭头，视线疯狂扫掠。最终，定格在右前方一具半掩在土里的尸体下方。那具尸体似乎是个火头军，腰间挂着的破布袋裂开了口子，一小块灰黑色的、长着绿毛的干饼掉了出来，有一半还被压在尸体下面。

饼！哪怕是发霉的！杨帆的眼睛瞬间红了，喉咙里发出近乎野兽般的嗬嗬声。食物！能活命的食物！然而，同样发现这块饼的，不止他一个。一条瘦骨嶙峋、身上沾满血污和泥浆的野狗，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涎水从嘴角滴落，同样死死盯着那块饼，四肢微屈，做出了扑击的姿态。它的眼睛里只有饥饿和野蛮，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一场为了最低生存资源的争夺，在这尸山血海间，即将爆发。

“滚开！”杨帆嘶哑地低吼，试图用声音吓退它。但野狗只是龇了龇牙，往前逼近了一步。杨帆知道，没有任何退路了。他要么抢到这块饼，活下去，要么成为野狗的下一顿餐点。“嗬——！”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如同濒死的困兽，猛地从地上弹起，扑向那块发霉的饼。几乎是同一时间，那条野狗也咆哮着扑了上来！

速度更快！野狗张开腥臭的嘴，直接咬向杨帆的手腕！千钧一发之际，杨帆的另一只手胡乱地在身边一抓，竟摸到半块坚硬的砖石！他想也没想，凭着本能，狠狠一砖砸在狗头上！

“嗷呜！”野狗吃痛，发出一声惨嚎，咬向他手腕的动作偏了几分，只撕破了他破烂的衣袖，留下几道血痕。就这争取到的刹那时间，杨帆的手已经抓住了那块沾满泥污和霉斑的饼！他死死攥住，猛地往回一扯！“咔嚓！”因为饼的一半被尸体压着，这一扯，只扯回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大小。野狗晃了晃脑袋，更加狂躁，再次扑上！

杨帆来不及多想，握着那小块发霉的饼，连滚带爬地向后躲闪，后背重重撞在一辆损毁的辎重车残骸上，才勉强停下。他剧烈地喘息着，将那块沾着泥、带着绿毛、甚至可能还沾染了尸血的饼死死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握着砖石，双目赤红地与野狗对峙。

那野狗似乎也有些忌惮他刚才那一下，龇牙低吼着，绕着他走了半圈，最终或许是觉得不值，又或许是发现了更容易下口的尸体，悻悻地掉头走开了，继续去啃噬那些冰冷的“食物”。危机暂时解除，杨帆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瘫软在车辙旁，冷汗浸透了本就污秽不堪的单衣。他看着怀里那小块得来不易的“食物”，胃部疯狂地叫嚣着，催促他立刻吞下去。

但他犹豫了。这饼的样子实在令人作呕，天知道吃了会怎么样。可是……不吃，马上就会死。就在他颤抖着手，准备将饼塞进嘴里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的、孩子般的啜泣声飘进了他的耳朵。声音来自不远处的另一个破损的辎重车底下。杨帆猛地警惕起来，握紧了砖石和短刀——刚才爬过来的过程中，他终于把那把锈刀抓在了手里。

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透过车轴的缝隙，看到了里面的情形。那是两个比他看起来还要小一些的少年少女，蜷缩在车轮下的狭小空间里，似乎想借此获得一点可怜的安全感。少年约莫十四五岁，面黄肌瘦，嘴唇干裂爆皮，眼睛紧闭着，似乎处于半昏迷状态，气息微弱。少女年纪相仿，同样瘦弱得惊人，破旧的衣裙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脸上满是污垢，唯有一双大眼睛，此刻因为恐惧和绝望而盈满了泪水，正无声地流淌着，冲开脸上的泥污，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她紧紧抱着那个少年，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但她自己也在不住地发抖。

看到杨帆靠近，少女像是受惊的小鹿，猛地瑟缩了一下，将怀中的少年抱得更紧，眼中充满了惊恐和哀求，仿佛在说“不要伤害我们”。杨帆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看到少女的手里，紧紧攥着一小把刚刚从车辙边挖出来的、带着泥土的草根。她正颤抖着，将一根草根小心翼翼地塞进昏迷少年的嘴里，希望能让他咽下去一点点汁液。

这一幕，深深地刺痛了杨帆。他自己刚刚为了发霉的饼与野狗搏命，而这两个孩子，却在依靠着泥土下的草根维系着生命最后一丝火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看了看手里那小块散发着霉味的饼，又看了看那两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特别是那个少女绝望又带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神。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不是圣人，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优先考虑自己是天经地义。但是……如果他独吞了这块饼，这两个孩子，很可能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野狗吠叫。许久，杨帆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腐臭的空气。他做出了决定。他慢慢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威胁地伸出手，将那块发霉的饼，掰成了大小不等的三块。然后将其中稍微大一点的那一块，递向了车底下的少女。

少女愣住了，泪水凝固在眼眶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中那块虽然肮脏却无疑是真正粮食的饼，喉咙不自觉地蠕动了一下，却没有伸手接。“吃吧。”杨帆的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不然会死。”他的话语简单直接，戳破了最后一丝虚幻。少女看着他虽然警惕却并无恶意的眼睛，又看了看怀里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弟弟，最终，颤抖着伸出了瘦骨嶙峋的手，接过了那块饼。她没有立刻自己吃，而是先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试图塞进弟弟的嘴里。

“谢谢……谢谢您……”她的声音细微如蚊蚋，带着哭腔和无法言喻的感激。杨帆没说话，将另一块小一点的饼也递给她，然后自己拿起最小的那一块，走到车辕另一边坐下，背对着他们，开始艰难地啃噬自己那份。饼硬得像石头，霉味、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味道令人作呕。但他咀嚼得无比认真，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珍馐。每一口下咽，都带给干涸的胃部一丝微弱的慰藉。

车底下，传来了少女细碎的、催促弟弟吃东西的声音，以及她自己极力克制的、小口吞咽的声音。冰冷的废墟上，三个原本素不相识、濒临死亡的少年人，因为一小块发霉的饼，暂时联结在了一起，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能量。

“我……我叫冯源，”过了一会儿，少女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怯生生地开口，指了指怀里的少年，“他是我弟弟，叫杨林。”杨帆顿了顿，咽下嘴里粗?的食物，低声道：“杨帆。”

简单的对话后，又是沉默。但空气中的绝望，似乎被这短暂的交流冲淡了一丝丝。冯源将最后一点饼屑小心地喂给杨林后，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几根她之前挖到的、相对干净些的草根，递向杨帆：“杨……杨大哥，这个……给你，能……能稍微垫一垫……”

她的眼神真诚而卑微，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回报”。杨帆看着那几根带着湿泥的草根，再看看冯源那清澈却充满苦难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在这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这一点点的分享，显得如此珍贵。他没有拒绝，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草根嚼在嘴里，满是土腥和苦涩，但此刻，却似乎比刚才那发霉的饼，更能带来某种力量。然而，这短暂抱团取暖的微光，终究无法照亮整个黑暗的世道。

就在杨帆刚把草根咽下肚，稍微感觉恢复了一点点力气时，远处，再次传来了混乱的脚步声、马蹄声，以及比之前那群溃兵更加嚣张、更有组织的呵骂与哭喊声！又一股乱军来了！而且听起来，人数更多！冯源吓得脸色惨白，猛地缩回车底，紧紧抱住杨林，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杨帆的心也瞬间沉到了谷底。刚得到一点点食物，恢复了一点点体力，更大的危机便接踵而至！他握紧了手中的锈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扫过车底下惊恐万分的姐弟俩，又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短暂的温暖荡然无存，只剩下更加冰冷的现实和迫在眉睫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