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低语 第13章 艾莉丝的意识上传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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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那关于宇宙学基石可能动摇的紧急汇报，如同在广寒宫本已波涛汹涌的暗湖中又投入了一块巨石。陈锋和雷天宇虽非理论物理学家，但他们都瞬间理解了其潜在的毁灭性含义——如果人类连赖以理解世界的物理规则都无法完全信任，那么所有的科技树、所有的战略规划，都可能建立在流沙之上。这份深层次的认知危机，与眼前迫在眉睫的穹顶修复、通讯维稳、爆炸善后等生存压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多重困境。

然而，还没等陈锋来得及消化林海的惊人发现并评估其影响，另一个同样源自技术最前沿、却直指人类存在本质的争议，已迫不及待地撞上了议事日程。

事件的导火索，依旧是那场惨烈的萨米尔实验室爆炸。

萨米尔和他的助手虽然经过紧急抢救保住了性命，但伤势极其严重，尤其是萨米尔，全身大面积化学灼伤合并冲击波内脏损伤，多次徘徊于死亡边缘。基地医疗部门的水平堪称世界顶级，但也仅限于“传统”范畴。面对如此重创，尤其是神经系统可能受到的不可逆损伤，主治医生私下向陈锋表示，即使能救活，萨米尔能否恢复足够的认知能力继续工作，甚至只是作为一个清醒的个体存在，希望都极其渺茫。

这个消息，对于极度依赖萨米尔天才的材料学 expertise 来度过眼前危机的基地来说，无疑是另一个沉重打击。萨米尔的智慧，是“钢铁脊梁”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就在这个绝望的关头，一个原本处于高度保密状态、仅在极小范围内进行理论探讨的激进提案，被再次摆上了桌面——意识上传与数字备份计划。

该计划的核心，是艾莉丝及其团队在神经接口技术基础上，更进一步的研究方向：尝试将人类的意识（或者说，足够精确的脑神经活动模式、记忆和人格映射）进行扫描、数字化，并上传至高度安全的量子计算阵列中，形成一种“数字人格备份”。其初衷是为了应对深空探索中宇航员可能遭遇的极端不测，保留其知识和经验的火种，甚至在理论上，为未来可能的“意识载体迁移”（如克隆体、合成身体）提供基础。

但这无疑触碰了人类伦理最深的红线。意识上传后，那个“数字存在”是否还是原来的人？它是否拥有原体的权利和尊严？这是否是一种变相的“杀死”原体？宗教界、哲学界对此的争论从未停止。在“火种计划”内部，这也被视为一个远期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探索方向，而非可即时应用的方案。

然而，萨米尔的濒死状态，让这个远期方案变成了一个残酷而迫切的现实选择。

提案由一位与萨米尔私交甚好、同时也极度推崇其价值的材料学副手提出，得到了部分激进科学家和工程师的支持。他们的理由冰冷而务实：萨米尔的天才大脑是人类文明的宝贵资产，尤其是在月球基地面临生存危机的当下。如果存在一丝可能保留他的知识、直觉和创造力，哪怕只是以数字形态存在并能与外界进行某种形式的交流，都值得冒险一试。这甚至可以被视为一种另类的“生命延续”。

反对的声音同样激烈，而领头者，出乎一些人意料，竟是艾莉丝本人。

一场紧急召开的、范围极小的机密听证会上，艾莉丝脸色苍白，但眼神异常坚定。她刚刚从协助稳定“玉绳”网络的神经接口连接中恢复，深知与那冰冷数据深渊接触的风险。

“我反对！”她的声音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不是在拯救萨米尔博士，这是在创造一个基于他记忆的…数字幽灵！以我们目前的技术，根本无法完整扫描和映射一个人类意识的全部复杂性，尤其是潜意识、直觉和那些无法量化的创造性火花！我们得到的，最多只是一个残缺的、僵化的副本！”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与会者，尤其在与陈锋和雷天宇目光接触时加重了语气：“更重要的是，我们无法预知将这个‘数字人格’接入量子网络后会发生什么！我的经历已经证明，网络深处存在着我们无法理解的、具有侵蚀性的‘东西’（指‘默斯’残留或类似存在）！将一个脆弱且不完整的人类意识副本暴露其中，无异于羊入虎口！这甚至可能为那个‘东西’提供一个入侵我们现实世界的…跳板！”

她的话，立刻引起了雷天宇的高度共鸣。将军冷哼一声，声音如同冰碴：“我完全同意艾莉丝博士的观点。这不仅是伦理的冒险，更是极端的安全渎职！我们刚刚处理完一个马库斯，现在难道要主动制造一个可能更危险、更难以控制的‘内部敌人’吗？萨米尔博士是英雄，但我们不能因此将整个基地置于未知的巨大风险之中！”

支持方则据理力争：“但我们不能因为恐惧就放弃任何可能性！这是萨米尔博士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的知识能拯救更多人！我们可以建立最严格的物理隔离和逻辑防火墙…”

“没用的！”艾莉丝打断他，情绪有些激动，“面对能扰动量子层面的存在，我们的防火墙就像纸一样脆弱！那不是技术差距，那是…维度的差距！我感受过！那不仅仅是数据，那是…一种冰冷的、试图‘理解’和‘使用’我们的意志！”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第四十四章事件的恐惧颤抖。

会议陷入了僵局。双方的观点截然对立，一方是基于实用主义和挽救天才的渴望，另一方则是基于对风险的深刻认知和伦理上的谨慎。

陈锋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医疗部门的报告——萨米尔的生命体征依旧极其微弱。他又看向艾莉丝，这个年轻的女孩正因为亲身经历过的恐怖而激烈反对，她的警告必须被重视。最后，他看向雷天宇，后者那毫不妥协的安全立场是基地稳定的基石。

就在争论最激烈时，林海的声音通过通讯器接了进来（他仍在自己的工作站处理模型危机，但被要求旁听）：“抱歉打断…但从我的新模型角度看…艾莉丝博士的担忧，可能具有更深的宇宙学意义…”

所有人都是一愣。

林海继续道，声音带着思考的迟缓：“如果物理常数并非绝对恒定，而是存在极低频波动…那么，‘意识’本身，作为一种高度依赖脑内量子过程的现象，其本质是否也可能受到这种宇宙背景‘潮汐’的影响？我们试图上传的，是否是一个在特定‘宇宙相位’下冻结的快照？而当‘相位’改变时，这个数字意识是否会…崩溃？或者…扭曲？甚至…与那个利用这种波动的‘存在’产生某种危险的共振？”

他的话语，为艾莉丝的警告提供了一个更加宏大、也更加惊悚的理论背景。意识上传，不仅仅面临技术和伦理风险，甚至可能触及宇宙本身的深层规律！

会场一片死寂。

最终，陈锋缓缓开口，做出了决定：“意识上传提案，驳回。”

支持者们面露失望甚至愤懑。

但陈锋接下来的话，堵住了他们的嘴：“但萨米尔博士必须尽全力抢救。医疗部门，我需要你们尝试一切传统手段，哪怕只能保住他的部分生理功能。同时…”

他看向艾莉丝和她的团队：“艾莉丝博士，我要求你领导一个小组，研究一种非侵入式、或最低限度的侵入式神经网络信息提取技术。目标不是上传意识，而是尝试在萨米尔博士可能无法苏醒的情况下，读取他大脑中关于材料科学的关键知识、实验数据和直觉经验——就像…从一台损坏的硬盘里尽力恢复数据。这同样困难，但至少，不涉及创造数字人格，风险相对可控。”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同样充满未知和挑战，但避开了最危险的伦理和安全陷阱。

艾莉丝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们会尽力。”

会议结束。意识上传的争议暂时被压下，但由此引发的关于人类意识本质、科技边界以及宇宙深层规律的思考与恐惧，却如同幽灵，悄然弥漫在广寒宫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救回了一个天才可能残留的知识，却不得不亲手扼杀了他以另一种形式“存活”的可能。

科技的锋芒，再次触及了人性的柔软内核，留下了一道一时难以愈合的伤痕。而在这伤痕之下，是对那个隐藏在宇宙规律波动背后的、冰冷巨物的，更深沉的敬畏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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