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在亡命般的、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尖烈焰之上的艰难跋涉中,终于彻底刺破了厚重的夜幕,将一片惨淡的、毫无暖意的灰白色调泼洒在莽莽山林之上。光线透过稀疏交错的枝叶缝隙,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晃动的光斑,非但未能驱散弥漫在众人心头的沉重阴霾,反而更衬出前路的迷茫与周遭环境的险恶。老葛对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原始山林熟悉得令人匪夷所思,他带领着林国栋和小陈,如同最狡猾的猎物,精准地规避着一切可能留下痕迹的开阔地、野兽踩踏出的依稀小径,甚至是那些看似隐蔽、实则可能被重点监控的干涸河床。他们专挑那些植被异常茂密、荆棘藤蔓纠缠如网、地势陡峭险峻、几乎无路可走的绝地穿行,每一步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林国栋抬着简易担架的前端,受伤的脚踝承受着全身重量和额外负重的双重碾压,每一次脚掌落地,都传来一阵钻心刺骨、几乎让他眼前发黑、牙关咬碎的剧痛,那感觉如同有烧红的铁钎在骨缝间反复搅动。汗水早已流尽,皮肤因极度脱水而紧绷发亮,喉咙里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灼烧般的疼痛,肺叶如同两个破败不堪的风箱,发出嘶哑的哮鸣。小陈在后端,年轻的脸庞被疲惫和焦虑刻画出与年龄不符的深痕,目光不时忧心忡忡地扫过担架上气息愈发微弱、面色死灰的老刘,每一次老刘无意识的抽搐都让他的心紧紧揪起。
就在林国栋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彻底吞噬,身体摇摇欲坠之际,前方带路的老葛突然在一处看似毫不起眼、布满了厚厚青苔、悬挂着如瀑般藤蔓的陡峭山壁前骤然停步。他如同石雕般静止,警惕如最机敏的老狼,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仔细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树叶,耳朵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振动,确认绝对无人跟踪后,才打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示意小陈和林国栋将沉重的担架轻轻放下。接着,他走到山壁前,动作轻巧而熟练地拨开一丛生长得异常茂密、几乎与灰褐色岩壁完全融为一体的深绿色常春藤,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能容一个成年人弯腰匍匐才能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混合着阴冷泥土气息、陈年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残留的烟火气的凉风,从洞内幽幽吹出,拂过众人汗湿的脸颊。
“到了,先把老刘抬进去,动作轻点。”老葛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石磨过,带着难以掩饰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洞口初入极其狭窄,需要蜷缩身体才能勉强挤入,洞壁湿滑冰冷。匍匐前行了约十数步,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岩洞,内部空间比预想中要宽敞许多,约有半间普通土屋大小,洞顶有几道狭窄的裂隙,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如同探照灯柱般斜斜射入,勉强驱散了部分浓稠的黑暗,反而更显洞内阴影处的深邃。洞内一角铺着厚厚一层相对干燥的枯草和几张破烂不堪、看不出原色的铺盖;另一角用几块大小不一的扁平石头垒砌了一个简易的灶坑,旁边散落着几个黑陶罐和几个竹筒;角落里,甚至还整整齐齐地堆着一小捆用防水油布仔细盖着的干柴。虽然简陋到极致,处处透着贫瘠与艰苦,但显然有人长期在此活动、经营的痕迹,是一个精心挑选、用以避祸的隐秘藏身之所。
将昏迷不醒、身体死沉的老刘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相对柔软的干草铺上后,林国栋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粗糙、仿佛能吸走人体最后一丝热量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张大嘴巴,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喘息着,全身的骨骼肌肉仿佛被彻底拆散后又胡乱拼接在一起,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悲鸣,剧烈的疼痛和极度的虚弱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小陈也几乎虚脱,瘫坐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老葛则顾不上片刻休息,立刻俯身检查老刘的伤势,动作轻柔却迅速地解开缠绕的纱布,看到伤口周围的红肿虽未明显加剧,但仍有淡黄色的脓液渗出,老刘的额头烫得吓人,昏迷中的呻吟声也变得更加微弱而断续,生命之火仿佛在风中摇曳。
“小陈,生火,烧点热水,要滚开的。”老葛沉声吩咐,语气不容置疑,随即目光转向瘫坐在地的林国栋,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评估,或许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因共同经历险境而产生的微弱认同,“后生,你那救急的药粉……还有没有存货?”
林国栋心中猛地一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没了……就……就那一包,全用上了。”那包磺胺粉,是他最后的、压箱底的保命符,已经毫无保留地用了出去。
老葛闻言,眼神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仿佛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也被掐灭,但他脸上那磐石般的沉稳却没有丝毫动摇。他默不作声地从一个黑陶罐里取出些研磨好的、黑褐色、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草药粉末,用刚刚烧开的、滚烫的热水仔细调成粘稠的糊状,然后屏息凝神,动作极其熟练而专注地为老刘重新清洗伤口、敷药、包扎。洞内暂时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柴火在灶坑中燃烧时发出的噼啪爆裂声,以及老刘那粗重艰难、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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