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内,时间仿佛被一种粘稠而冰冷的绝望所凝固,每一秒的流逝都沉重得如同在深不见底的沥青沼泽中挣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窒息的阻力。灶坑里那簇微弱的火苗,徒劳地舔舐着黑暗,橘红色的光芒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投下跳跃不定、扭曲拉长的鬼影,非但未能驱散刺骨的寒意,反而将每个人脸上那深刻入骨的焦虑、无助以及濒临崩溃的疲惫映照得愈发清晰,如同镌刻在墓碑上的铭文。老刘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微弱,间隔长得令人心焦,每一次胸口的微弱起伏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随之而来的是更长久的、死寂般的停顿,如同风中残烛最后摇曳的火星,随时可能被无形的死亡之风吹灭。他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伤口处散发出的、混合着脓液与组织**的甜腥恶臭,在密闭不通风的岩洞内愈发浓烈,如同死神降临前不祥的宣告。
小陈跪坐在老刘身旁,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瓦罐里所剩无几的温水,擦拭着老刘滚烫的额头和干裂起皮、渗出丝丝血痕的嘴唇。他的动作僵硬而绝望,年轻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倒映着跳动的火光,却空洞无神。泪水不受控制地无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汗渍、泥污,留下蜿蜒曲折的痕迹,如同内心绝望河流的具象化。他时而猛地抬起头,充满渴盼地望向洞口那被厚重藤蔓严密遮挡的缝隙,仿佛希冀着某种神迹能穿透这厚重的屏障降临;时而又颓然垂下头,目光哀求地投向如同石雕般沉默的老葛,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只剩下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老葛佝偻着背,脊梁仿佛被无形的、重若千钧的绝望彻底压弯,整个人深陷在灶坑旁跳动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历经千年风霜、即将风化的石像。他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捻搓着一根枯黄脆弱的草茎,眼神空洞地凝视着那簇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火苗,那火焰却无法在他深潭般死寂的瞳孔中点燃哪怕一丝一毫的光亮。省城“老石头”轰然倒台的噩耗,如同一记精准而沉重的闷棍,狠狠砸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精神壁垒上,将内心深处最后一丝侥幸和微弱的希望火种,彻底砸得粉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外面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张技术员的势力如同遮天蔽日的浓稠乌云,吞噬了一切可能的光明。而他们,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虫,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与世隔绝的岩石牢笼里,守护着一条即将被死亡攫走的生命,前方是万丈深渊,后退是铜墙铁壁。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无数条冰冷的、带有吸盘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生机也一并扼杀。
林国栋蜷缩在岩洞最深处、最为阴暗冰冷的角落里,背脊紧贴着粗糙潮湿、仿佛能渗出寒气的石壁,试图汲取一丝虚幻的支撑。受伤的脚踝处,那持续不断、如同钝刀刮骨般的剧痛,与全身散架般的极致疲惫交织在一起,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防线,试图将他拖入昏睡的深渊。然而,他不敢睡,也不能睡。周芳那张苍白如纸、气息奄奄的面容,赵建国在晨曦中决绝离去、背负着最后希望的背影,老栓叔临终前死死攥住他手腕时那几乎要嵌进骨肉里的、充满托付的力量……这些影像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中反复灼烧,与眼前老刘生命飞速流逝的惨状重叠交织,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心绞痛和几乎要将他压垮的负罪感。他逃出来了,从九死一生的地区围捕中挣脱,却仿佛一头撞进了一个更大、更精致、更令人绝望的死亡陷阱。难道老栓叔、王小山、陈默、老孙……所有人的牺牲,所有流淌的鲜血,最终都要在这无声的黑暗中被吞噬,化为毫无意义的尘埃吗?一股强烈的不甘和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愤怒,在他心底最深处翻腾、咆哮。他死死咬住早已干裂出血的下唇,任由那咸腥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用这尖锐而真实的痛感,强行锚定自己即将涣散的意识,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在昏迷不醒的老刘和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躯壳的老葛之间,来回逡巡,如同被困的野兽,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突破口。
洞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几乎能听到其凝固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只剩下老刘那游丝般断续、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呼吸声,以及柴火在灶坑中偶尔爆裂发出的、如同垂死者最后心跳般的“噼啪”声,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绝望、恐惧和无奈的死寂在无声地蔓延,那是希望燃尽后冰冷的灰烬,是面对必然降临的残酷结局前,最后的精神凌迟。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老刘的生命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那个终点近在咫尺,但谁都不愿,也不敢,率先打破这层薄冰,说出那个必将摧毁最后一丝侥幸的、血淋淋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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