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沐家村的合作社大院里就热闹了起来。
沐添丁并没有带太多人,只叫上了张二奎和周文海。
张二奎是他的左膀右臂,负责撑场面;周文海是技术核心,负责谈专业问题,让对方知道他们不是空架子。
“哥,就咱们三个人去?要不要多叫上几个兄弟?那红旗岭可是王大疤瘌的地盘,万一他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咋办?”张二奎一边检查着手扶拖拉机的柴油,一边不放心地问。
沐添丁笑了笑,递给他一个军用水壶:“放心,他不敢。昨天在县委大院,他的脸都被打肿了,今天咱们是代表马书记去的,他要是敢动手,那就是跟县里过不去。他王大疤瘌再浑,这点政治觉悟还是有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了,咱们这次去,不是去打架的,是去谈判的。人多反而显得咱们心虚。就三个人,开着拖拉机去,显得咱们底气足,没把他放在眼里。”
周文海也推了推眼镜,附和道:“添丁说得对。我们是去谈合作,谈技术,是去指导他们工作的,不是去械斗的。气势上,我们首先要站住。”
张二奎听他们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挠了挠头,嘿嘿一笑:“行,听你们的。反正到时候他要是敢龇牙,我第一个削他!”
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载着三人朝着红旗岭的方向驶去。冬日的土路被冻得硬邦邦的,车轮压在上面,颠簸得厉害。
沐添丁心里很清楚,今天这一趟,绝对不会轻松。王大疤瘌虽然不敢明着来硬的,但暗地里的绊子,肯定少不了。他就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虽然咬不了人,但爪子还在,随时准备挠你一下。
果然,当他们的拖拉机开到红旗岭村口时,远远地就看到村口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穿着一件黑色棉大衣,嘴里叼着烟的王大疤瘌。他身后站着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个个双手插在袖子里,眼神不善地盯着开过来的拖拉机。
这阵仗,哪像是迎接合作伙伴,分明就是准备干仗的。
张二奎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把拖拉机刹住,就要往下跳:“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是吧?哥,你等着,我下去会会他们!”
“坐下!”沐添丁一把按住他,“慌什么?他这是在给咱们演戏呢。”
沐添丁非但没停车,反而一脚油门,让拖拉机“突突”地吼叫着,直接朝着那群人开了过去,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红旗岭那帮人显然没想到沐添丁敢这么干,眼看着拖拉机头就要顶到人身上了,人群“呼啦”一下,下意识地往两边散开,让出了一条道。
沐添丁这才不紧不慢地把拖拉机停稳,正好停在王大疤瘌的面前,车头离他的膝盖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
王大疤瘌的脸皮抽搐了一下,嘴里的烟都差点掉下来。他强装镇定,把烟头狠狠地吐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哟,这不是沐劳模吗?大驾光临我们这穷乡僻壤,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咱们红旗岭地界上横冲直撞呢。”
他这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沐添丁从车上跳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王老板,你这话就见外了。马书记不是说了吗,以后咱们都是一个联合社的同志了,我这个当总负责人的,来副总负责人这儿串串门,熟悉熟悉情况,不是应该的吗?”
他故意把“总负责人”和“副总负责人”几个字咬得很重,像是在提醒王大疤瘌,也像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份。
王大疤瘌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最烦的就是这几个字。昨天在县里,他被沐添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碾压,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回来后,越想越窝囊。他一个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在县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凭什么要给一个毛头小子当副手?
所以今天,他才故意摆出这个阵仗,就是想给沐添丁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就算你是县里任命的头儿,到了我红旗岭,是龙你也得盘着!
可他没想到,沐添丁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反而三言两语就把他的下马威给化解了,还反将了他一军。
“哼,总负责人?”王大疤瘌冷笑一声,“沐劳模,别怪我说话难听。这总负责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我们红旗岭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都要吃饭。你要是没那个金刚钻,揽不了这个瓷器活,到时候把大家伙儿都带到沟里去,我可不答应!”
他身后的那帮汉子也跟着起哄。
“就是!凭啥让他当头儿?”
“咱们只认王老板!”
“想让我们听他的,先问问我们手里的拳头答不答应!”
张二奎气得脸都红了,拳头捏得咯咯响。周文海也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帮人简直就是一群土匪,根本没法讲道理。
沐添丁却依旧一脸平静,他没有理会那些叫嚣的村民,只是看着王大疤瘌,淡淡地说道:“王老板,我能不能当好这个总负责人,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得看结果。马书记和县里,看的是咱们能不能把药材基地建起来,能不能把‘星火计划’的牌子拿回来。你要是觉得我没那个能耐,可以,你现在就去县里跟马书记说,这个联合社,你们红旗岭不干了。你看马书记怎么说。”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王大疤瘌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敢在村里跟沐添丁叫板,可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去跟马书记叫板。马书记那是什么人?那是县里的一把手,一句话就能让他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灰飞烟灭。
“你……”王大疤瘌指着沐添丁,气得手都抖了。
沐添丁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王老板,别演戏了,没意思。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换了我也一样。但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现在是县里要办事,咱们都是给县里打工的。你跟我对着干,没好处。你乖乖配合,把事办成了,年底分钱的时候,我保证你们红旗岭拿大头。到时候,钱你赚了,在村民面前你也有面子。可你要是存心使绊子,把事搞砸了,马书记第一个不饶你,到时候你人财两空,里外不是人。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番话,软硬兼施,又给台阶,又给威胁。
王大疤瘌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他知道沐添丁说的是实话。跟县委书记对着干,那是傻子才干的事。他今天搞这么一出,也就是想争个面子,探探沐添丁的底。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软硬不吃,还句句都戳在他的要害上。
“行了行了!都嚷嚷个屁!”王大疤瘌突然转身,对着身后那帮人吼了一嗓子,“没看到沐总负责人来了吗?都杵在这儿干啥?还不赶紧把人请到村部去!一点规矩都不懂!”
他这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他手下那帮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老板唱的是哪一出。
张二奎也看得一愣一愣的,小声对沐添丁说:“哥,这家伙……咋回事?”
沐添丁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王大疤瘌这是服软了。他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生意人,在巨大的利益和政治压力面前,面子这东西,该扔的时候就得扔。
“走吧,王老板,带我们去看看你们村部,顺便,也看看你说的,那几千亩的河滩地。”沐添丁顺势说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王大疤瘌的眼角又抽搐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好。”
他转身在前面带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憋屈和不甘。
沐添丁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嘴角轻轻翘了翘。他知道,今天的这场“鸿门宴”,他已经赢了第一回合。但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到了红旗岭的村部,王大疤瘌让人上了茶水,态度倒是客气了不少。
几个人坐下,沐添丁开门见山:“王老板,客套话咱们就不说了。今天来,主要就是为了联合社的事。我的想法是,咱们得先把规矩定下来。丑话说在前头,亲兄弟还明算账,咱们这刚凑到一起的,更得把账算清楚,免得以后扯皮。”
王大疤瘌闷着头抽烟,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沐添丁便让周文海把他昨天晚上连夜草拟的一份合作章程拿了出来。
“这是我们草拟的一份章程,你先看看。”沐添丁把那几页纸推到王大疤瘌面前,“主要就是明确一下咱们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年底的分红方案。”
王大疤瘌一听“分红”两个字,眼睛亮了一下,立刻拿起了那份章程。
他看得很快,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份章程,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里面条条款款,把沐家村的权力定得死死的,技术、销售、财务,三座大山,他一座也别想碰。而给他的,只有生产管理的权力,以及……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分红比例。
章程里写得明明白白:联合社产生的纯利润,按照三七分成。沐家村合作社占三成,红旗岭占七成!
王大疤瘌拿着那张纸,手指都在发抖。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沐添丁,眼神里全是震惊和不解。
他本以为沐添丁会仗着县里的支持,死死压榨他们红旗岭的利益。可没想到,沐添丁竟然愿意让出七成的利润!这……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