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北京城的天刚擦黑,月亮就像一面刚打磨出来的银盾,“当啷”一声扣在夜空正中央,亮得邪性。我蹲在草厂十条的屋顶上,远远望着天坛那边的灯火,心跳跟打快板似的——不是怕,是馋。馋那七块“天听石”,更馋“偷天”这俩字一旦落地,我燕子李三在江湖上能横着走一辈子。
我最后检查一遍装备:隔心衣贴身,铁鳞片冰凉,把心跳死死锁在胸腔;折背钩十枚,腰左五枚,右五枚,钩口抹了针油,一甩就开;静音漆小罐别在腰后,松香混桐油的味道蹿脑门,提神;嗅障剂更绝,拔开塞子闻一口,眼泪鼻涕一起飞——臭到连我自己都嫌弃,狗鼻子闻了估计得当场晕厥。我戴好黑绸面罩,只露俩眼,冲月亮拱拱手:“老天爷,对不住了,今晚借你耳朵用用,明儿还你一对耳机!”
夜风掠过屋脊,卷起几片碎瓦,我借势猫腰,一路踩着瓦垄往东南滑。北京城的屋顶我熟得像自家炕头,哪道檩子松,哪块瓦活动,我心里门儿清。不到两刻钟,我已摸到天坛北墙外。墙根下新加了沙包,机枪巢里闪着煤油灯,光团里飘着小兵们烤月饼的青烟。我趴屋脊,数着巡逻节奏:西往东十二步,东往西十步,中间停三秒,正好够我翻墙。我耐着性子等到第三轮,趁他们转身,飞虎爪“嗖”地抛出,爪头勾住墙头女墙内侧,软索一抖,没发出半点声。我脚尖点墙,手攀索,两息便上了墙头,伏在阴影里,像一条蜥蜴。
跳进外坛,眼前豁然开朗。九曲灯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铜铃一排排,像悬空的骷髅头。我眯眼估算:灯网高两米,铁丝十二道,铃与铃间距两尺,横向纵向交叉,像一张巨大的棋盘。韩世昌果然大手笔。我摸出静音漆,用猪鬃小刷蘸了,沿墙根一路刷。每碰一只铜铃,我就伸指进去,在内壁点一层黏漆,再轻晃确认铃舌被固定。动作得轻、快、准,还得算风——风一停,我就得停;风一起,我立刻动手,借天然声响掩护。一盏茶工夫,我硬是在西北角刷出一条二十步长的“哑铃带”。抬头看,月亮已到正南,子时将临,我心里暗喜:第一关,破!
过了灯网,是第二道鬼门关——巡逻兵。我早已摸清他们路线:两队交叉,每队七人,间隔一百步,走“回”字形。我缩在树影,等前队过去,后队还未折返的空档,贴地窜到丹陛桥下。桥身汉白玉,滑不留脚,我干脆肚皮贴地,像蛇一样游过去。桥下暗沟有积水,臭得能熏死耗子,我却美得不行——臭水盖人气,韩世昌的鼻子再灵,也得先闻臭。我潜到对岸,探出半个头,正看见回音壁在月光下泛着青灰,像一截巨大的古兽脊骨,静静趴在那里等我。
壁根下,我摸到那块“松香砖”。月光直射,砖缝透出淡淡树脂香。我掏出折背钩,顺缝插进去,轻轻一撬,“咔”一声微响,砖松了。我屏住呼吸,将砖抽出半寸,里面黑洞洞的,像野兽的咽喉。我摸出火石,点着一根“牛筋烛”——火苗只有豆大,却照出砖后暗藏的石槽,槽里躺着一块巴掌大的青石,石面天然纹理,像一张耳廓。我心脏狂跳:天听石!第一块!我伸手去够,指尖刚触石面,耳膜忽然“嗡”一声,像有人拿铜锣在我后脑勺来了一下——
“燕子李三……你终于来了。”
声音低沉,却贴着耳廓往里钻,震得我牙根发酸。我猛地缩手,火石落地,火星四溅。四下无人,只有月光、回音壁、我。我浑身汗毛集体起立,第一反应:闹鬼?第二反应:中计?我握紧折背钩,脊背贴墙,低喝:“谁?滚出来!”回答我的,是石槽里又飘出一句:
“来……来……听……听……”
我这才意识到,声音是从石槽深处传来的,像有人拿空桶扣在嘴边说话。我咬牙,再次伸手,一把攥住青石,往外一拽——“咔哒哒”一连串机括响,石槽下竟弹出一只铜管,管口正对我面门,像老式留声机的喇叭。我暗叫不好,刚想松手,铜管里已经“嗤”地喷出一道火线,直蹿灯网。刹那间,外围铜铃“噼里啪啦”炸响,火舌顺着铁丝狂奔,像一条燃烧的蜈蚣。我脑袋“轰”一声:老子刷静音漆的速度,赶不上人家预埋的火药线!
“抓飞贼——!”
“当当当——”警钟狂鸣,整个天坛像被掀开的油锅,人声、枪栓声、脚步声,一股脑往这边涌。我顾不上骂娘,把天听石往怀里一塞,转身就跑。可脚下一空,“哗啦”地板翻板,我整个人直坠黑暗。耳边风声呼啸,我最后听见的是韩世昌的冷笑:“燕子李三,候你多时!”
“砰!”我后背重重砸在湿冷的石地上,五脏六腑集体移位,眼前金星乱冒。我强忍剧痛,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却发现身处一条窄石道,高不过丈,四壁渗水。头顶翻板“咔哒”合拢,最后一丝月光被掐灭。我摸出火折子,吹亮——石道蜿蜒向下,像巨兽的喉管,深处传来“咚——咚——”的低鸣,与我心跳同步,却放大十倍。我咧嘴苦笑:李三啊李三,你平时偷人钱包,今天偷到老天爷的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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