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肩胛往下淌,一路湿到腰。我靠着铁栅栏,听警笛越来越近,却一步也挪不动。孙孟荣的枪口还冒着青烟,他上前半步,脚尖踢开那块大洋,冷笑:李三,你值十二万,也值一颗子弹。他抬枪,对准我眉心——
枪响了,倒下的却是他。
高处窗口,一条瘦长人影收枪,转身消失。巷口乱作一团,我趁机翻栅栏,跌进另一条黑弄堂。狂奔中,肩头像塞了把火红的刀,每一步都撕扯伤口。可我不敢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火器图绝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它该是天下的,不是谁的枪。
我拖着血脚,回到法租界木屋。芸妞扑出来,手里攥着剪刀,见我半身猩红,剪刀掉地。她咬牙,没哭,只把我架上床,剪开血衣,用盐水洗伤口。我疼得直哆嗦,却死死抓住她腕:拍卖行......今晚......我得去!她抬手给我一巴掌:命都快没了,还去送死?我盯着她,喘得像破风箱:就是快没命了,才得去。再晚,图就真成私货了。
她与我僵持,泪在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落下。半晌,她转身,从床底拖出一只木匣——里头是她唱戏用的:夜行衣、蒙面纱、飞虎爪、柳叶刀。她哑声:要去,一起去。你欠我一场同台,别想再独舞。我愣住,随即笑,却比哭难看:好,今夜,咱俩给上海滩唱一出《火烧连营》。
子时,雨停了,空气潮得能拧出水。我们换好黑衣,芸妞把长发塞进帽,用桂花油抹平,额前不留一丝乱发。我夸她俊,她白我一眼:省点力气,留着翻窗。飞虎爪勾住拍卖行后墙,我先上,再拉她,两人像两片影子,贴着红砖滑到屋顶。脚下大厅,水晶吊灯已熄灭,只剩几盏壁灯,照得转经筒玻璃柜幽幽发亮。
我伏在屋脊,掏出小型火油瓶——里面是我自制的松脂酒,火性烈,烟更毒。我本打算破窗投瓶,把柜子连同图纸一把火烧成灰,再趁乱逃走。可就在我拔瓶塞的一瞬,大厅灯忽然大亮,一队人马涌进来。为首之人,铁塔般高,腰悬铁钩,借灯光一看,我如遭雷击——哈朗!竟是哈朗!
他比三个月前更黑更壮,右颊多了一道新鲜刀疤,像一条蜈蚣。他挥手,侍卫抬上两只大皮箱,打开,白花花全是银元。拍卖师躬身相迎,笑得脸都要裂:哈军长大手笔,十二万五千,货到款清!我脑子里一声:原来孙孟荣只是白手套,真正的买主,是这位曾口口声声为共和赴汤蹈火铁钩子!
我指节捏得发白,火油瓶差点滑落。芸妞按住我手,用气音道:先别动,看!我深吸一口气,强压翻涌的气血,伏回暗处。
哈朗走到玻璃柜前,抬手,铁钩击碎柜顶,探手取出转经筒。他拇指摩挲筒底那道火灼疤,嘴角勾起,像在摸情人的肌肤。拍卖师递上钥匙,他拧开机盖,一声,筒壁弹出暗格,露出里面薄薄一叠羊皮图纸。他抽出半张,对着灯照,火器机簧、炮膛刻度,在灯下纤毫毕现。他笑出声,低沉而张狂:有了这,老子就能在江北拉起十万兵!朝廷?革命党?全得靠边站!
我眼前发黑,胸口像被重锤。第一次反转,他救我;第二次反转,他买我;第三次反转,竟是要自立为王!那些鲜血、誓言、白帕上的二字,在他笑声里碎成渣。我咬破舌尖,血腥味逼自己冷静: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或者——同归于尽。
我示意芸妞掩护,自己解下剩余火油瓶,用细线连成,一头绑在飞虎爪上,另一头——我掏出老赵的空酒壶,里面装满棉絮与松脂,是。我低声对芸妞:我下去,你守着窗,若我回不来,你就割绳,自己走。她抓住我腕,指节发白:再扔下我,我就跳下去陪你!我望她,一秒,像望尽一生,点头:好,同去同回。
我滑到屋檐下,倒挂金钩,破窗而入。碎玻璃炸开,大厅惊叫四起。我人在半空,火雷已脱手,砸在转经筒旁,火油四溅,地燃起一片蓝火。哈朗反应极快,铁钩挑开火雷,火星溅上窗帘,瞬间蔓延。我趁乱落地,滚到哈朗脚下,飞刀出手,直取他咽喉。他却反手一钩,击飞匕首,另一只手把图纸塞进怀里,动作一气呵成。
李三!他怒吼,又是你!我冷笑:铁钩子,你欠我的解是,比黄浦江还长!侍卫举枪,我踢翻茶几,瓷盘碎飞,火借酒势,地窜上屋顶,报警铃大作,自动喷淋头却被人提前割断——成了死火。浓烟翻滚,众人咳成一片。我趁隙扑向哈朗,夺图纸,他铁钩横扫,我肩胛旧伤再裂,血喷如注。我咬牙,反手扣住他脉门,脚尖勾住火堆,火舌卷上他袖口,爆响。他痛吼,一拳把我打飞,背撞柱,我眼前金星乱冒。
芸妞从天窗跃下,柳叶刀舞成银轮,逼退侍卫。她抛来一根燃烧桌腿,我接火,扫向哈朗:把图交出来!火光照出他狰狞的脸:老子拿血换来的,凭什么给你?我怒吼:你拿的是十万人的命!他狂笑:十万人的命,换老子的旗,值!火舌舔上他睫毛,焦臭四溢,他却死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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