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的火云烧透了整夜,直到天快亮时,才像耗尽了力气的巨兽,拖着暗红的余烬沉下去。灰白的晨光穿透薄雾,像一层柔软的薄纱,轻轻笼在焦黑的山脊上 —— 那些被炮弹犁出的沟壑,在晨光里格外清晰,是山的伤疤,也是刻在我们每个人心上的记忆。
我扶着小兰,跟在八路军接应队身后,踩着还带着余温的碎石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回头。身后的风裹着焦炭与血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仿佛那座昨夜还在燃烧的山,已被生生烧成了一座寂静的墓。
“杜先生……” 小兰的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目光死死锁着远处的山影,不肯移开半分。我握紧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昨夜那颗坠落的流星早已消失在夜空,可我不敢告诉她 —— 那颗拖着长尾的流星里,或许真的藏着她父亲的魂,藏着那个曾在上海翻手为云、最终却为女儿奔赴火海赎罪的男人。
渡过涑河时,冰凉的河水浸到脚踝,冻得人发麻。队伍在河滩的滩涂暂歇,我捡来一块被火烧焦的木头,用匕首一点点削成两个小小的牌位。木屑落在掌心,带着焦糊的温度,我屏住呼吸,一笔一划地刻下:
“杜公月笙 侠骨长存”
另一块牌位空着,我递到小兰面前。她盯着牌位看了许久,忽然咬破指尖,用鲜血在木头上写下:
“女儿小兰 此生不负”
我们把牌位插进河滩的泥土里,对着沂蒙山的方向缓缓跪下。风掠过河面,吹得牌位轻轻晃动,小兰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格外坚定:“爹,你说要立碑,我先给你立了;你说这辈子错一半对一半,剩下的这一半 —— 我替你挣回来,替你做对得起中国人的事。”
我揽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却有力:“剩下的错,我陪他一起改;往后的路,我陪你一起扛。” 晨风吹起,牌位上的血字被晨光映得发亮,一闪一闪的,像在回应我们的誓言。
没过几天,底片在根据地的暗房里冲洗出来。十几张高清相纸摊在木桌上,每一张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日军城防的暗堡分布图上,红点标注着机枪位;弹药库的位置旁,写着守军换班的时间;还有一张三井少佐与万墨林签字的 “烟土换军火” 合同,墨迹清晰,铁证如山。
八路军联络科的老魏拿起相纸,手都在发抖,激动地说:“这是把敌人的血管子全刨出来了!有了这些,咱们就能精准打击,让鬼子吃大亏!” 他拍着我的肩膀,又说:“燕子营立了大功,上级决定,把你们升为‘沂蒙山独立支队’,你李三任副支队长,杜小兰负责敌工情报工作,专门对接咱们的情报网。”
我摆了摆手,语气认真:“副职我不稀罕,我只要两样东西 —— 一是给我的弟兄们都发上趁手的枪,让他们能安心跟鬼子拼命;二是这批胶片,必须登报,让全中国的人都看见鬼子和汉奸的勾当!”
老魏沉吟片刻,重重点头:“没问题!胶片会先送到延安,再转到重庆的《大公报》刊发,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烟土换子弹,鬼子自掘坟》!让全国人民都知道,咱们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小兰站在一旁,眼眶泛红,却笑出了梨涡,她对着空气轻声说:“爹,你瞧见了么?你的错,女儿替你补上了,你没白疼我一场。”
胶片送走的那晚,我们的营地安在河滩边的柳林里。月亮圆得过分,像谁把一只白瓷盘倒扣在天上,清辉洒下来,把柳树枝染成了银色,连地上的碎石都泛着光。
我巡完哨,回到临时搭建的窝棚,看见小兰正趴在弹药箱上写着什么。油灯的光昏黄,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杆立在战火里的旗,倔强又温柔。我悄悄凑过去,她赶紧用手捂住纸,笑着说:“别偷看,还没写完呢。”
我打趣她:“是不是在给我写情书?要是的话,我现在就收了,往后天天揣在怀里。”
她嗔了我一眼,语气却软下来:“是写遗书。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也好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心里一紧,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纸,撕成两半,语气坚定:“要写也得写给几十年后!等咱们老了,拄着拐棍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再写回忆录!现在不许写这些不吉利的!”
她愣了愣,忽然扑上来抱住我,声音闷在我的胸口:“李三,我后怕…… 那天在沂蒙山,要是我们没逃出来,要是我再也见不到你,要是我连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轻轻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像安抚一只受了惊的猫:“怕什么?咱们是夫妻档,燕子命硬,阎王爷嫌咱们吵,才不会收咱们呢。”
她抬起脸,眸子映着月光,像盛着一汪清水:“那你答应我,等打完仗,你带我回沧州,好不好?我想看看你长大的地方,想知道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调皮。”
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再吻了吻她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上,轻声说:“回沧州,咱们买个带院子的房子,种上石榴树,再养一群小燕子 —— 只许它们在院子里飞,不许它们沾半点打仗的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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