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热浪像只淬了火的巨手,狠狠将我拍进壕沟。世界在耳膜里炸开,化成一口嗡嗡作响的铜钟,连眼前跳跃的火光都跟着晃成一片虚影。油库的火球冲破夜空,黑红相间的烈焰翻滚着、吞噬着,活像一头吞日的巨兽,把半边天烤得发烫,连空气都带着焦糊的味道,呛得人肺腑发疼。
我半边衣服裹着火星,就地翻滚才掐灭火苗,焦脆的布料粘在烫伤的皮肤上,稍一扯动,就是钻心的疼。左臂的弹孔还在汩汩冒血,抓把沙土胡乱糊上去,暗红的血很快渗出来,在土上晕开,像一朵朵狰狞的花。不远处,万墨林被冲击波掀飞三米远,脸朝下趴在地上,背脊焦黑如炭,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我踉跄着爬过去,膝盖顶住他的后心,右手摸出最后一枚手榴弹 —— 这是我仅剩的武器,也是最后一道保命的屏障。手指扣住拉环,只要轻轻一扯、再松开,这个出卖同胞的败类,就会在火光里化成一滩碎肉。
“李三 —— 住手!”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穿透火海,像把钝刀劈开嘈杂的轰鸣。我抬头,焰光中走来个穿长衫的中年人,衣摆沾着灰土与火星,却仍难掩一身久居上位的体面。他手提驳壳枪,背后跟着十几个青帮枪手,可那些人都垂着枪,站得笔直,没有半分要动手的意思。
那人摘下头上的呢帽,露出鬓角星星点点的花白 —— 是杜月笙!这个在上海租界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竟抛下他的地盘,亲自钻进了沂蒙山的炮火里。
杜月笙在距我五步外驻足,目光越过我与万墨林,死死钉在远处的崖口。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 小兰站在那里,军装碎成布条,肩上的伤口渗着血,染红了半边衣襟,手里却紧紧攥着信号枪。一发红色曳光弹正从枪口缓缓升空,拖着细长的火尾,像给漆黑的夜钉了颗滚烫的血钉。
她显然冲破了内鬼的包围,赶来引爆备用炸药,用更旺的火海为我们争取突围时间。可当看清来人是父亲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信号枪 “当啷” 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声响在炮火中格外刺耳。
火光照在她脸上,泪痕混着煤灰,像一道道黑色的闪电,刻在苍白的皮肤上。她的嘴唇颤抖着,张了又张,却始终没喊出那个 “爹” 字 —— 这个曾让她又敬又怕、又怨又念的称呼,此刻堵在喉咙里,重得像块烧红的铁,烫得她发不出声。
杜月笙的视线在她肩头的血迹上停留了片刻,眉心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那瞬间的慌乱,竟让他眼底的威严散了几分。我忽然懂了:就算是这个能操纵半个上海生死的 “土皇帝”,也有怕的东西 —— 他怕女儿先死在自己面前,怕这辈子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放下吧,” 杜月笙看向我手里的手榴弹,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你松手,我活不成,你跑不掉,小兰更会被卷入火里。”
我冷笑一声,手指又紧了紧拉环,金属的凉意硌着掌心:“杜老板这是来给我送终?还是来给你的‘好兄弟’万墨林收尸?”
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声音沙哑了几分,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我来还债。” 话音未落,他抬手一挥。背后的青帮枪手齐刷刷放下枪,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分犹豫,连枪托撞在地上的声响都格外一致。
我微微一怔,却没松劲:“你的狗腿子三井少佐,还在山下领着鬼子围剿中国人!你跟他勾肩搭背分好处时,怎么没想过要还债?”
杜月笙瞥了眼远处的火海,眼神复杂得像揉进了烟灰:“三井?我与他不过是互相利用,如今他没用了,自然该清算。”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抬手抛给我 —— 是只染血的相机皮套,上面印着日军的樱花标志,正是三井少佐贴身携带的那只,血还带着余温。
我接住皮套,指尖触到黏腻的血,心里猛地一震:难道三井已经死了?是杜月笙下的手?
杜月笙负手而立,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满脸的沟壑:“我进了山,就没打算再借日本人的刀。万墨林背着我勾结鬼子、出卖同胞,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清理门户 —— 这是我的诚意。” 他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万墨林,“这个人,随你处置,杀了泄愤,还是留着问话,都由你。”
我指尖微微松动,却仍不敢全信:“你凭什么让我信你?凭你杜月笙在上海的名声?还是凭你这两句轻飘飘的话?”
他抬眼,目光穿过跳跃的火焰,落在小兰身上,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像裹了层棉花:“凭她。我不会让她再受半分伤害,这就够了。”
小兰踉跄着奔下崖坡,火风吹得她的长发乱舞,像一面破碎的战旗。她先冲到我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左臂的伤口,眼里满是心疼,然后才转过身,面向父亲,声音发颤却带着倔强:“爹,你早该这样,把枪口对着鬼子,才算 finally 做回了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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