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井水已经淹到我的腰,软泥里探出的手像泡发的白面条,滑腻却有力,一把攥住我的脚踝就往深处拖。我拼命蹬踹,鞋底踩断了几根指骨,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可更多的手冒出来,像一窝饿疯了的白蛆。沈静在我怀里半昏半醒,手指却死死攥着那卷“终稿·零号”胶卷,指甲抠进塑料壳,发出“咔咔”细响——那是她最后的清醒:人在片在,片亡人亡。
头顶井口,梁鸿志的声音还在往下飘,温和得像戏台上的念白:“李三,井底是忠字局的根,你师父当年把血滴在根上,你也滴一滴,才算认祖归宗。”声音被井壁来回碰撞,变成无数重唱,震得我耳膜发麻。我红了眼,弯腰抓住一条离我最近的胳膊,使了狠劲一掰,“咔嚓”一声,胳膊齐腕而断,断口却不见骨,只冒出一股黑水,腥臭扑鼻。断手还在我掌心里抽搐,指节内侧刻着小小“忠”字,像枚阴戳,我顿时明白:这些不是普通浮尸,是忠字局历年“补角”的燕子——每一只都被剥了脸、灌了铅,沉在零号坟当“桩子”,专拖后来者下水。
猫在我肩头炸毛,尾巴缠住我脖子,借着力道往上一蹿,竟跳到井壁半腰的检修铁梯上。铁梯锈得发红,像一排生锈的獠牙,却给了我一线生机。我左手托住沈静后颈,右手抽出后腰剪刀,咬在嘴里,腾出手抓住铁梯,一寸一寸往上挪。软泥里的手不肯放,指甲抠进我小腿,血流进井水,瞬间被稀释成淡粉色。我每爬一步,井底就传来“咕咚咕咚”闷响,像有巨兽在吞咽,更多手掌攀上来,撕我裤脚、拽我鞋带,恨不得把我撕成八块才解恨。
爬到一半,铁梯忽然“咔啦”一声,整排铆钉松动,梯身往下坠了半尺,锈屑簌簌落了我一头。我悬在半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怀里还护着一个人,掌心汗水打滑,眼看就要脱手。就在这当口,井口投下一道手电光柱,正打在我脸上,刺得我睁不开眼。光晕里,缓缓探出一张脸——三姨太!她竟没死,右脸被火燎出一串水泡,却笑得比先前更艳,唇角勾着,像枚弯钩。她手里拎一根黑皮鞭,鞭梢缠在井壁铁环上,冲我轻笑:“李三,抓稳了,我拉你。”
我咬紧牙关,把沈静托过头顶,三姨太长鞭一抖,鞭梢“嗖”地卷住沈静腰肢,往上一提,人轻飘飘飞出井口。我趁机抓住鞭身,借力上攀,手指被鞭棱割得血肉模糊,却不敢松。眼看离井口只剩两臂远,三姨太忽然俯身,嘴唇贴我耳廓,声音轻得像蛇信:“上来可以,得先交租。”我喘着粗气:“租?老子全身家当就一条命!”她指尖点向我怀里的相机,相机暗格还留着那卷“忠字最终稿”胶卷:“我要它。”我怒极反笑:“给了你,我拿什么救北平?”她眯眼,鞭身忽然一松,我整个人又往下坠了半尺,铁梯“吱呀”欲断。她声音依旧温柔:“那就拿你师父的命换。”说话间,她左手从井沿提出一个黑布罩——罩子揭开,里头赫然是颗人头,花白头发、灰白假眼,额心一个弹孔,血已凝固成黑痂——师父!我眼前一黑,差点松手。三姨太却笑了:“别怕,只是脑袋,身子还在忠字局旗杆上挂着,迎风招展。”她指尖一弹,人头“咕噜”滚进井口,正撞我胸口,师父的假眼“啪”地脱落,掉进我衣领,冰凉滑腻,像颗死鱼眼。我胃里翻江倒海,却听她幽幽道:“梁总长说了,你师父守了十年忠字旗,旗旧了,得换新血。你补上,他身子就落地入土,不然……喂狗。”
我红了眼,怒吼一声,借鞭力猛地翻上井沿,半空里抽出剪刀,朝她喉咙直刺。她却不躲,反而迎上来,剪刀尖离她喉结只剩一寸,我硬生生停住——她右手举起一只小小铜铃,铃口对着我,铃舌却是一把微型钥匙,钥匙齿正嵌在铃壁凹槽里,轻轻一拧,“忠”字零号锁孔“咔哒”一声,像阎王拍惊堂木。她笑得越发甜:“杀我容易,开锁难。铃毁,锁死,零号坟永远封口,你师父的身子就得在旗杆上迎风飘到过年。”我手臂青筋暴起,剪刀却再进不了半分。她抬手,鞭梢“嗖”地卷住我手腕,反手一拧,剪刀“当啷”落地。我整个人被捆成粽子,跪倒在井沿,怀里相机被她不费吹灰之力抽走。
沈静躺在不远处雪地,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却仍死死攥着那卷“终稿·零号”胶卷。三姨太弯腰,指尖抚过她脸颊,轻叹:“好一张国色天香,可惜忠字局不缺美人,缺烈士。”她抬手,从怀里摸出一把掌心雷,枪口红得似刚蘸了胭脂,缓缓抵住沈静眉心。我嘶吼:“别碰她!”声音却被夜风撕得粉碎。三姨太侧头看我,眼里竟浮出一丝怜悯:“李三,你还不懂?忠字局从来不是梁鸿志的,也不是你师父的,是‘忠’字自己的。它要喝血,谁挨着边,谁就得献祭。”她指尖扣动扳机,撞针“咔哒”一声轻响——
枪却未响。沈静不知何时已睁开眼,手里握着那卷胶卷,胶卷外壳被掰断,露出里头一节更细的胶卷,她冲三姨太惨笑:“你要的‘终稿’在这里,杀我,它陪我一起化灰。”三姨太眯眼,掌心雷微微后退。沈静却看向我,声音轻得像雪落:“李三,我数三声,你跑,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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