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汽车像一条悄无声息的鲨鱼,在雪夜的北平街头缓缓滑行。车轮碾过冰碴,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是有人在暗处悄悄折断骨头。我半截身子被飞爪索吊在车外,腰眼勒得生疼,却不敢大声喘气——三姨太的枪口正对着我眉心,枪管上飘着淡淡的蓝烟,像刚送走一条人命。
她另一只手轻轻敲着车门,节奏仍是三短一长,嘴角勾着笑,眼波却冷得像两口枯井:“李三爷,外头风硬,进来喝杯热酒,暖暖身子。”我咬牙松了飞爪,滚进车厢,猫却先我一步蹿到副驾驶座,尾巴炸成鸡毛掸子。车门“咔哒”合上,车子立刻加速,像有人一脚把黑夜踹了个窟窿。
车厢里暖气开得过火,混着法国香水和雪茄味,熏得我脑仁发胀。三姨太穿一件绛紫旗袍,衩口高到大腿根,雪白皮肉在暗红缎面下晃得人眼花。她斜倚座椅,旗袍下摆有意无意撩起,露出腿根——那截曾绑过钥匙的地方,此刻却缠着一圈细铜链,链子尽头坠着一枚小小铜铃,铃身凹进一个弹坑,正是师父教堂里给我的那枚!我瞳孔一缩:铜铃怎么到她手?她似乎看透我心思,指尖拨弄铜铃,声音轻得像猫喘:“别瞅了,你那死鬼师父的遗物,我替你收着,省得你夜里做噩梦。”
我摸向后腰,相机还在,暗格里的第四张底片却滑出一半,背面对着我,逆光看不清字迹,只觉像一条阴冷的蛇在呼吸。我强作镇定:“太太深夜救我,不止为了收尸吧?”她咯咯笑,笑声像玻璃碎:“收尸多晦气,我要收心。”说话间,她忽然探身,整条右臂蛇一样缠过我脖子,指尖却精准地掐住我颈动脉,稍一用力,我眼前就发黑。她贴着我耳廓吹气:“镇纸、底片、钥匙,全交出来,我保你活到南京。”
我喉咙发紧,却咧嘴笑:“太太胃口大,不怕撑死?梁总长要知道你私通外鬼,会不会把你那身细皮嫩肉做成灯罩?”她手指一僵,随即笑得更甜:“梁鸿志?他算什么东西,我背后的人,能让他明天就‘忠’字殉国。”话音未落,她忽然抬枪,对着我头顶“砰”一声——枪响却闷,像被棉被捂住。我愣神,一滴温热血落在我鼻梁,回头一看,后排车窗外的雪地上,倒下一个黑羽织面具人,血在白雪上绽开一朵红菊。
三姨太吹了吹枪管,慢悠悠道:“‘剥脸队’跟了你三条街,我替你清理门户,够不够诚意?”我心头一凛:原来“菊组”不止在教堂,一路竟尾随我。车子这时猛地拐弯,冲进一条幽暗胡同,胡同尽头灯火通明,竟是“忠字局”后门!我脊背瞬间爬满冰碴:她带我回狼窝?
车子停在忠字局后巷,巷口两盏汽灯照得雪地惨白,灯下站着两列伪警,却都背对巷内,像被施了定身咒。三姨太从手包里摸出一张特别通行证,车窗缝里一晃,伪警立刻齐刷刷转身,枪口对外,成了她的岗哨。她推开车门,冲我勾勾手指:“李三爷,随我入洞房。”我抱猫下车,脚底刚沾雪,就听“咔哒”一声,手腕一凉——她竟给我扣上一副细铜手铐,铐链另一端缠在她自己手腕,像给两人系了条同心链。
我怒目,她却不紧不慢凑过来,嘴唇贴我耳廓:“别矫情,这是‘忠字局’的规矩,进局的人,得成双成对。”说话间,她拉着我穿过偏门,门内是一条长廊,廊顶吊着无数白灯笼,灯笼上统一写着朱红“忠”字,被风鼓得晃,像吊死鬼吐舌。长廊尽头,是一扇黑漆铁门,门额嵌着铜匾——“忠字牢”。门口守着两条狼青,脖颈却光秃秃,铜铃已被摘走,伤口血痂未干,显然是师父教堂里被剥脸队割走的。狗闻见我,却不敢吠,只低低呜咽,往后缩——它们认得我怀里的猫,也认得猫身上沾的师父血味。
铁门开启,一股潮腥混着血腥扑面而来,像掀开一口千年棺材。里头是环形地下牢,铁栏围成圆,中间竖着一根空心铁柱,柱上焊满铁环,环里锁着七八个血人,个个垂首,不知生死。我一眼扫见沈静,她旗袍被撕得只剩半幅,肩头鞭痕纵横,却硬撑着抬头,冲我咧嘴一笑,那笑比哭还难看:“小兄弟……底片……还在?”我喉咙发紧,点头。她眼里这才松了口气,人却像被抽了骨头,软软瘫下去。
三姨太拉着我,踩着铁环间隙,走到铁柱正前方。柱上凹陷处,嵌着一方小小铜匣,匣盖刻着“忠”字,缺口正是铜铃钥匙形状。她抬下巴:“打开。”我手腕被铐,只能单手,哆嗦着掏出那枚凹坑铜铃,对准缺口一按,“咔哒”一声,匣盖弹开,里头却空无一物,只剩四壁凹凸,像专门托举什么。我正愣神,三姨太忽然从手包里摸出一件东西——赫然是裂成两半的金丝楠木镇纸!她竟也带进来了!
她把镇纸往铜匣里一合,严丝合缝,像把刀插回刀鞘。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铁柱内部机簧转动,柱身缓缓裂开一条缝,缝里透出暗红烛光,像伤口翻肉。她拉着我后退两步,柱缝越裂越大,竟露出里头一方小小暗室,暗室中央摆着一张矮案,案上铺黄绫,绫上并排摆着三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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