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哨三短一长,像四根冰锥钉进我耳骨。我抱着那件墨绿旗袍,僵在更棚里,连喘气都怕惊了瓦片上的霜。哨声停了一息,外面有人轻轻踢门,节奏依旧——三短一长。我脑子里“嗡”地炸开:真是“燕子归巢”?当年师父在菜市口被枪毙,我亲眼见子弹从他左太阳穴进去,右太阳穴出来,血花溅在监斩官的“忠”字令箭上。如今他复活了?还是鬼来索命?
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条缝,月光斜进来,照出一条瘦长影子,头戴毡帽,帽檐压到眉棱,只露一个下巴,下巴正中一道疤,像被刀劈开的山脊。我喉咙发干,下意识把旗袍往怀里揣,猫却从我袖口蹿出去,冲到那人脚边,拿脑袋蹭他靴筒,喉咙里“呼噜”得跟摇小鼓似的。我心里“咯噔”——这猫是师父当年在牢里喂过的,后来传给我,它认主,也认鬼。
那人蹲身,把猫抱起来,抬手撸毛,手腕上戴一串铜铃铛,铃舌不动却自己“叮”地一声。我耳膜一炸,这铃铛我熟——师父的“摄魂铃”,铃响七声,阎王让路。我再也绷不住,颤着嗓子喊:“师……师父?”他“嘘”了一声,帽檐下的眼睛终于抬起来,一只漆黑,一只灰白——灰白那只正是子弹贯通的假眼,却像活了,幽幽盯着我:“三儿,十年不见,你出息了,敢穿女人衣裳。”
我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又硬生生憋回去。师父把猫放我怀里,反手阖上门,更棚里顿时黑得只剩心跳。他摸出小火柴,点亮一盏豆油灯,灯芯一跳,照出他半边脸——疤像蜈蚣,顺着鬓角爬进领口。我低声问:“您……真没死?”他咧嘴,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死?老子命硬,阎王殿里转一圈,把判官笔拗断回来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听得后背发凉:当年枪毙现场,他身中七枪,如今却好端端站我面前,连疤都像新缝的。
师父不再废话,从怀里摸出一张折成燕子形的草纸,摊在灯下——竟是梁府地下暗渠图,比小瘸子那张更细,连每条砖缝都标得清清楚楚。他指尖在图上一点:“广渠门下水道口,今夜子时换防,只有一炷香空档。你穿这件旗袍,扮周履鳖的小妾,走暗渠出城,我替你开栅栏。”我指着图上另一处红叉:“这是?”他冷笑:“梁鸿志的‘忠字牢’,关着今晚要处决的八个学生,沈静也在名单上。”我脑子“嗡”地一声:沈静不是被瘸子救走了?师父目光像刀:“军统靠不住,瘸子早被‘菊组’收买了,沈静是诱饵,引你带底片自投罗网。”
我怀里相机顿时重如千斤。师父又道:“三件事,你得办妥——一,把三张底片合进一台相机,让全世界看见汉奸卖国;二,把沈静活着带出来;三,把梁鸿志的‘忠’字招牌,亲手砸他脸上。”他说一句,铜铃无风自响一声,像在替我数命。我咬牙点头,却问:“您呢?”他抬手,帽檐下的灰白眼珠闪过一丝狠光:“我?我得先替你收一笔旧账。”话音未落,他反手一扬,豆油灯“噗”地灭,更棚门再次吱呀洞开,月光像雪崩倒进来。
我抱着旗袍、相机、猫,跟他翻出后窗,外面是荒废的义和团老坛口,断壁残垣,雪掩了一半。师父走到一堵破墙前,伸手掰开砖缝,里头竟吊着一串生铁钥匙,每把钥匙柄都刻着“忠”字编号。他取下第三把,抛给我:“广渠门锁钥,子时前必须到。迟一步,水闸放下,暗渠变棺材。”我接过钥匙,冰凉入骨,却听远处“汪汪”犬吠,像滚雷碾地。师父脸色一变:“东洋狼青!比预计提前半个时辰。”他抬手打声唿哨,破墙后竟转出四条黑影——不是人,是狗,却套着皮罩,罩上画红符,正是师父当年训的“哑犬”,不叫只咬。
师父拍拍狗头,四条犬立刻散开,像四道黑箭扑向夜色。他回头冲我:“跟着猫,别跟丢。”说罢,身形一晃,人已上了三米高的残墙,灰白假眼在月光下像鬼火,一闪就没影。我抱猫钻进相反方向的窄巷,身后犬吠、枪声、哨声混成一锅粥,空气里却飘出一股奇异香味——师父特制的“**草”,专克狼青。狗吠声渐渐变成呜咽,像哭丧。
我一路狂奔,猫在我肩头指路,左一拐右一拐,竟拐到一处熟地方——“美华照相馆”后门。门虚掩,门缝透出红灯,像熬化的蜡。我推门闪入,里头空无一人,暗房红灯却亮着,显影液味道冲鼻。工作台上摆着一架德国“禄来”双反相机,镜头盖没盖,像等人来。我走近一看,相机后背竟刻着一只小小燕子,燕尾成刃——正是师父当年的标记。我心头一跳:他早替我备好了“合片”家伙?
暗房帘子忽然“哗啦”一声,走出一个人,穿白大褂,戴口罩,只露眼睛——竟是沈静!她没死,左臂吊绷带,右手里却拎着一把剪刀,刀尖滴着显影液,像黑血。她看见我,眼圈瞬间通红,却压低嗓子:“相机我调好,三张底片重叠,能洗出完整卖国契约,可只有一份药水量,一次成,废则全废。”她把剪刀递给我,“梁鸿志的‘忠字牢’钥匙,在狼青脖子铜铃里,你得先取铃,再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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