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腊月尽头,大风像刀子一样把渤海湾的咸腥往人脸上割。
——题记
我踩着渤海湾的碎冰,一步一步往家走——如果那三间塌了半边的土坯房还能叫的话。七年没回来,村口老槐树被雷劈成两半,焦黑的树心朝天戳着,像一柄断剑。我伸手摸摸树皮裂口,指尖沾了雨水和木焦油,黏得发腻,却让我莫名安心:树断了,根还在;我走了七年,也还在。
李三,进村吗?苏蔓在身后低声问。她换了男装,青布棉袄,头发塞进狗皮帽,远看像个俊俏小长工,只是睫毛太长,一抬眼就露馅。
我摇头:先上坟。
我爹的坟在村北碱滩,一马平风,没有碑,只有半块残砖,砖上刻着我用匕首划的李二燕三个字。砖前压着我离家时留下的燕子飞镖,锈得几乎看不出形状。我跪下去,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脑门抵着碱土,喉咙里像塞了块炭:
爹,孩儿把谱拿回来了,也——拿回了债。
苏蔓站在三步外,不言不语,任北风掀起她衣角。她懂,这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多余。我磕完头,掏出酒囊,拔塞,灌下半壶,剩下一半洒在砖前。酒液瞬间被干土吸走,像爹在回应我:知道了,喝到了。
然后我起身,拍拍膝盖,从包袱里捧出爹的牌位——乌木,金漆,先考李公二燕府君之灵位十一个字,在暮色里闪着细碎的光。牌位背面,我早先用匕首挖空,藏着半张血钥图。如今,阴册、阳册、铜镜、血钥、无根水,全凑齐了,只等一个句号。
进村的路比记忆中窄,雪把土墙压得歪歪斜斜。狗叫声此起彼伏,却没人出来——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闭门守岁,灶王爷前香火正旺。我推开自家柴门,一声,像打开一口封了年的棺材。院里积雪没人扫,掩住半条石凳,凳上落着一排麻雀脚印,像一串省略号。
屋里更冷,灶膛黑着,屋顶漏下的雪在地面结成冰壳。我点亮油灯,把牌位供在残破神龛前,顺手从怀里掏出《百盗谱》合卷——阳册、阴册终于合成一本,金粉映着火光,晃得我眼花。苏蔓递给我一把小刀,我摇头:
用不着,我爹早给我留过口子。
我卷起左袖,小臂内侧,一道旧疤像弯月——七岁那年,爹用燕子飞镖划的,他说:李家的血,得认路。我咬破指尖,血珠滚落,滴在合卷扉页。血一沾纸,一声,竟升起一缕白烟,烟里带着淡淡冷香,像雪里梅。纸面浮现一行红字:
谱成归火,火里归心,影锁形销,方得自由。
我喃喃念了两遍,忽然懂了:要得自由,先得把谱烧了!
苏蔓握住我手腕:想好了?烧了,就再没回头路。
我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本就没路,烧出一条来。
我掏出火石、火镰,地引着火绒,火苗刚要舔上书页,院外忽然传来密集脚步声,一声,柴门被踹飞,十几支火把涌进来,把小小院落照得白昼一般。领头的是王三炮,他穿貂皮大衣,腰挎盒子炮,脸被火烤得通红:
燕子李三!私通外国,盗卖国宝,还不束手就擒!
他身后,四个黑衣人缓步而出,人人胸口绣,却并非上次砖窑那四位,而是更生面孔:高、瘦、驼、瞎,各持奇形兵刃,杀气凝成实质。我苦笑:名捕跟韭菜似的,割一茬又出一茬。
我把火绒踩灭,合卷塞进怀里,抬手抱拳:王队,大年三十不在家吃团圆饭,跑我门口吹风?
王三炮冷笑:吃团圆饭?老子吃的就是你!上!四名捕同时动身,像四把出鞘刀。我甩出飞爪,勾住房梁,身形荡起,踢碎屋顶,雪块瓦片倾泻而下,把火把浇灭一半。苏蔓双枪齐发,两声,高个名捕肩头开花,却哼都不哼,继续前冲,像没痛觉。
我落地,与使鬼头刀的瘦捕对了一招,一声,火星四溅,虎口震得发麻。驼子绕后,铁拐横扫,我跃起避过,拐风扫塌土墙,尘土飞扬。瞎子最阴,听风辨位,链子镖缠住我脚踝,运力一扯,我重重摔在雪里,刀尖离我咽喉只一寸。苏蔓甩手一枪,链子镖断成两截,我趁机滚到院角,背抵残墙,喘得像破风箱。
王三炮举枪,地打在供桌上,爹的牌位被震翻,裂成两半。我红了眼,怒吼:王三炮,你冲我来!他狞笑:谱!镜!全交出来,留你全尸!说话间,四名捕又围上来,兵刃闪着冷光,像四把闸刀,一寸寸落下。
我摸向怀里,指尖触到《百盗谱》合卷,忽然想起爹的话:谱成归火,火里归心。我抬眼望天,大年三十的夜,黑得像口锅,雪片子纷纷扬扬,是下锅的盐。我惨笑:爹,孩儿不孝,把咱家最后这点家业——烧了!
我掏出火镰,引着火绒,这一次,没人能拦我。火舌舔上书页,金粉遇火,地窜起三尺高,像一条金龙破纸而出,照得满院雪亮。四名捕被火光所慑,竟齐齐后退。王三炮尖叫:灭火!抢书!他扑上来,被火舌逼回,胡子眉毛瞬间焦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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