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二十四年,影子跟了我二十四年,如今它说没就没了。要不是脚底踩着自己的心跳,我真怀疑这条命还是不是我的。
——题记
广和楼外的风像剔骨刀,顺着长衫就往怀里钻。我贴着墙根走,脚步比猫还轻,怀里却像揣着一座泰山——那只乌木无影匣贴着心口,冰得发疼。每隔十几步,我就忍不住低头瞄一眼:脚下空空,灯笼把我的身形拉得老长,可地上就是没有那团熟悉的黑影。这感觉比脱光了衣裳还别扭,仿佛全世界都在偷笑:看哪,燕子李三成了没影子的纸扎人!
转过街角,前方忽然火光冲天,人喊马嘶。我探头一瞅,心里顿时一下——王三炮的侦缉队正把一家客栈围得水泄不通,火把哔哔啵啵,映得半条胡同通红。那不是别家,正是我白天换装的老张家客栈。
快!一间一间搜!燕子李三受了伤,跑不远!王三炮的声音尖得发颤,显然抓不到我交不了差。十几条狼狗吐着红舌头,哈哧哈哧直往门里冲,转眼就把院子搅得鸡飞狗跳。
我下意识往后缩,脚后跟却踩到一块活砖,一声轻响。顿时,两条黑影从火堆里蹿出:谁?站住!我骂了句娘,拔腿就跑。身后枪栓拉得哗啦响,子弹嗖嗖追着我的脚后跟打,在青石板上崩出一串火星。
拐进漆黑的小巷,我几个起落翻上屋脊,伏在瓦沟里直喘。狗在下面狂吠,子弹像鞭炮往天上乱钻,打得瓦片碎屑四溅。我抱紧无影匣,心里把王三炮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老子不就偷个银行吗,至于这么赶尽杀绝?
正恨得牙痒,忽听的一声轻响,像谁往深井里扔了颗石子。我循声望去——巷口不知何时多了个穿和服的男人,木屐踩在地上竟没半点声。他背对火把,身形瘦高,一顶黑色礼帽压得极低,只露出苍白的下巴。更诡异的是,火把的光照在他脚边,地上竟空空荡荡——没有影子!
我心脏猛地抽紧:是他,杉山敏郎!
狼狗们仍在狂吠,却像突然瞎了眼,在离他三丈远的地方团团转,任凭训犬员怎么拽都不肯往前一步。王三炮骂骂咧咧上前,一抬头看见那人,立马把脏话咽回肚子,地敬了个礼:杉山顾问?您、您怎么亲自来了?
那人微微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王队长,抓一个飞贼,用得着满城风雨?说的是京腔,尾音却拖得又长又飘,像蛇信子舔过皮肤。王三炮脸涨成猪肝色,愣是没敢回嘴。
我伏在屋顶,大气不敢出。无影匣贴着胸口突突直跳,仿佛笼里那团黑雾感应到了同类,要破匣而出。杉山似乎有所察觉,忽然抬头,朝我藏身的方向望来。我急忙缩头,却还是慢半拍——隔着二十丈黑暗,两道视线地撞在一起。那一刻,我浑身血液瞬间结冰:他的瞳孔竟是竖的,像蛇,像猫,更像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
有趣。杉山轻声道,嘴角勾起个弧度。他摘下礼帽,对我遥遥一颔首,像在邀请我赴晚宴。火光下,我看见他头顶稀疏的发根里,隐约有黑色纹路蠕动,仿佛一条条细小的触手。
我咽了口唾沫,手心全是汗。本能告诉我:再待片刻,小命不保。我缓缓后退,瓦片在脚下发出轻微裂响。杉山笑意更深,抬手打了个响指——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四条狼狗同时发出哀鸣,跪伏在地,浑身颤抖像筛糠。王三炮和一众巡警也脸色煞白,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掐住脖子。空气里弥漫起腥甜的血腥味,我却没见谁流血。下一秒,杉山重新戴上礼帽,转身离去,木屐咔哒、咔哒敲在青石板上,声音轻得像死神在数命。
我再也绷不住,翻屋脊、跳后院,一路狂奔。直到耳边只剩风声,才靠在一处土墙后大口喘气。低头看,怀里的无影匣竟渗出细密水珠,一摸,冰凉刺骨,像刚从井里捞出。
我找个破庙躲到天蒙蒙亮,才溜回早踩好点的估衣铺——掌柜的是我老乡,姓赵,早年受过我爹恩惠。他见我脸色惨白,少问多办,端来热水、伤药,又拿出干净衣裳。我洗个囫囵脸,才觉得魂回来了半截。
三哥,你脸色不对,出啥事了?老赵递给我一碗热豆浆。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说我影子被人偷了,如今要去偷回来,还得装盒送给日本人?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我摇摇头,把豆浆一口闷,烫得舌尖发麻,却强撑着笑:没事,昨晚赌钱输了,心里不痛快。
老赵识趣地不再追问,只帮我包扎后脑勺的伤。铜镜里,我面色青白,眼底全是血丝,最瘆人的是镜前明明有光,我却看不见自己的影子。我抬手晃了晃,镜里人也晃,脚下依旧空空。一股恶寒顺着脊背往上爬,我猛地放下镜子,不敢再看。
吃过早饭,我借口补觉,钻进后房。闩上门窗,我把无影匣轻轻放在桌上,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一条缝——
黑雾像受惊的鱼群,在匣里乱窜,发出细微尖啸。我隐约听见自己声音在喊:放我出去!吓得我地合上盖子,心脏怦怦直撞肋骨。那一刻,我深切体会到什么叫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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