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了二十四年,第一次发现:原来心跳也能吵得自己耳朵疼。
小老头那句偷影子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锉我的神经。屋里暖黄的灯泡晃得人眼花,我却浑身发冷——不是怕,是那种一脚踩进泥潭、明知越挣扎越下沉的冷。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红旗袍女人转身去提铜壶,背脊弯出一道优雅的弧。我盯着她腰后的旗袍扣,脑子里不合时宜地蹦出一个念头:这女人要是敌人,得有多少男人舍得为她送命?
茶递到面前,我却没接,只抬眼看向老头:说清楚,影子怎么偷?
老头嘿嘿一笑,缺牙豁子透着风:不急,先听戏。戏里自有答案。
听戏?我嗓门拔高,王三炮正封城搜我,你让我大摇大摆去广和楼?
正因为全城搜,才最安全。老头慢悠悠地剥花生,灯下黑,这个道理,燕子门高徒不会不懂吧?
我瞳孔缩了缩。他连我师承都摸得门清,看来今晚不是偶遇,是早布好的局。既来之则安之,我索性端起茶咕咚灌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却强行咽下:带路!
女人从衣柜里摸出一件长衫、一顶毡帽,扔给我:换上,邋遢飞贼可进不了包厢。
我翻了个白眼,把身上破棉袄脱了,露出精瘦的上身。她倚在桌边,大大方方地看,还吹了声口哨。我老脸一热,赶紧套长衫,心里骂自己:李三,你他妈是贼,不是黄花闺女,害哪门子羞?
收拾停当,老头拄拐杖起身,我才发现他右腿是假肢,走起路叮叮当当金属撞地。他推开后门,外头停着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车牌被黄泥糊得严严实实。司机戴鸭舌帽,看不清脸,只露出一截白森森的下巴。
我舔舔嘴唇,暗暗摸向腰间——飞镖、短刀、铁丝都在,才稍安心。三人上车,轿车在胡同里三拐两拐,车灯始终没开,像只黑猫游走在北平深夜的脊背。
广和楼门前,出乎意料地冷清。小年夜里,掌柜的居然挂出牌子,门口站着两个穿西服的壮汉,胸肌撑得衣服鼓鼓囊囊。见我们下车,壮汉微微躬身,目光却鹰隼般扫过我周身,最后停在我右手虎口——那里有道燕子形的疤。
兵器暂存。其中一个伸手挡在我面前。
我冷笑,刚要拒绝,老头却先开口:李三,权当给主人面子。说完,他竟主动把拐杖递过去,一声,拐杖头被拧下,竟露出中空枪管——靠,老狐狸连拐杖都是家伙!
我无奈,解下腰间飞镖、短刀,心里滴血:家伙离身,等于燕子拔毛。红旗袍女人却凑过来,在我耳畔轻笑:别怕,有我在。她口气温热,带着薄荷香,我耳根子不争气地发烫。
进了戏园,里面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正中圆桌摆着瓜子、花生、烫黄酒,戏台帐幔低垂,锣鼓点尚未响起,压抑得慌。老头引我入座,自己则慢吞吞地剥花生,好像真来看戏。
我按捺不住:观众呢?
今晚就我们几个。他抬头,冲台侧击掌三声,开锣!
锣鼓咚咚锵炸响,帐幔猛地拉开,戏台却黑漆漆,只投下一束追光。光里站着个穿黑色燕尾服的高个子,脸上涂着惨白油彩,眼圈乌青,像僵尸。他冲台下鞠了一躬,声音尖细:
今夜无戏,只有影。诸位看官,请欣赏——《失影记》。
我眉头直跳,这哪是京剧,分明洋鬼子的魔术!下一秒,台后推出一块白布幕,高个子掏出一把剪刀,对着布幕咔嚓咔嚓剪出个人形。灯光一打,布幕上竟映出清晰影子——是我的侧脸,连鼻梁上那点小疤都分毫不差!
我腾地站起:什么邪术?
老头压压手:往下看。
高个子冲我咧嘴一笑,忽然拿剪刀对准影子脖颈,剪下。我只觉后颈一凉,仿佛真被刀锋掠过,汗毛全体起立。更骇人的是——布幕上的影子头断了,软软垂下,而我的脚边,居然多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像墨汁,却在地上缓缓蠕动。
燕子李三,高个子开口,声音竟与我一模一样,你的影子,我收了。
我猛地低头,追光打在我身上,脚下空空荡荡——老子真的没影子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失控地冲向戏台:把东西还我!刚迈两步,脚下一空,咔啦啦地板塌陷,我整个人直坠而下,地摔进黑暗。
屁股差点摔八瓣,我龇牙咧嘴地爬起,四下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摸火折子,却想起家伙都被缴了,只能凭耳朵听。上头隐隐传来锣鼓声,像隔了层厚棉被,显然机关铁板已合拢。
有人吗?我吼一嗓子,回声嗡嗡,空间不小。忽然,一声,火柴亮起,映出红旗袍女人的脸。她不知何时也跳下来,蹲在我面前,目光灼灼。
别怕,我陪你。
谁怕了?我嘴硬,却下意识往她那边靠。她举着火柴,引我前行。几步外,有张石桌,桌上摆着个小铁笼,笼里关着一团黑雾,像活物般翻滚。
那就是你的影子。她低声说,偷影子任务的核心。你得亲手把它装进无影匣,交给杉山敏郎——那个没有影子的日本顾问。只有这样,才能换到百盗谱上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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