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60章 铜深锈重歧路险，夜寂风高暗影来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沉入扭曲的地平线，青甸洼被一种沉闷的、仿佛绷紧的弦般的寂静所笼罩。白日里破晓工程车辆和巡逻队的喧嚣暂时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却并未消散，反而随着夜色加深而愈发浓重。

默园内，王默然盘膝坐在核心区域，苍白碎屑置于身前，散发着清凉的镇封之力。他闭目内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右臂那日益严重的青铜化危机之中。

绷带已然解开，暴露在空气中的右臂，自肩膀以下，已然彻底化为一种暗沉、冰冷、闪烁着金属幽光的青铜之色。那色泽深沉得近乎墨绿，表面不再平滑，而是浮现出更多更加清晰、繁复、古老的诡异纹路，似兵器铭刻，又似某种无法理解的诅咒符文。五指关节僵硬感加剧，屈伸之间能听到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更可怕的是，这种异化已然不再局限于皮肉。凭借极境感知和内视，王默然能清晰地“看到”，青铜化的力量正如同活物般，向着肩胛骨骼、甚至胸腔肋骨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侵蚀！一股沉甸甸的、仿佛要将整个右半身都拖入冰冷死寂领域的可怕感觉无时无刻不在蔓延。

他全力催动锈火灵炁，暗红色的火焰包裹住整条右臂，疯狂灼烧。嗤嗤声中，青铜手臂表面腾起淡淡的、带着金属腥气的青烟，那蔓延的速度似乎被稍稍遏制，但也仅仅是遏制。锈火与青铜化力量交锋的边缘，不断爆发出细微的能量涟漪，那是一种本质上的对抗，激烈却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没用的。”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锈火虽能焚邪，但这青铜化已与你筋骨相连，甚至开始侵染气血本源。除非能找到至阳至纯的天地灵火，或许能将其彻底炼化，否则…只是延缓死期罢了。”

“天地灵火…”王默然缓缓睁开眼，眼神沉静，却深处藏着焦灼，“何处去寻？即便有，又岂是我现在能觊觎的？”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老祖，这青铜化…除了破坏生机，可还有其他…特性？”

混元老祖愣了一下，沉吟道：“特性？据古老残卷零星记载，修炼《兵厄煅骨经》至深者，身躯渐化青铜，坚不可摧，力大无穷，但神魂亦会逐渐被兵煞侵蚀，最终化为只知杀戮的青铜傀儡…特性？或许便是这‘坚不可摧’和‘力大无穷’？但那是彻底化傀之后的事了，于你而言，有何意义？”

“坚不可摧…”王默然低头看着自己那冰冷的、仿佛蕴藏着恐怖力量的青铜右臂，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厌恶，有恐惧，但竟然还有一丝…病态的探究欲。

他忽然抬起左手，并指如刀，暗青灵炁凝聚，毫不犹豫地朝着青铜右臂的手背狠狠划下！

嗤啦！

一声刺耳的、如同切割厚重金属的声音响起！火星四溅！

左手指尖那足以轻易切开灵晶的锋锐灵炁，竟只在青铜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并且那白痕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失！

好可怕的防御力！

王默然瞳孔收缩。他又尝试调动更多灵炁，甚至催动了一丝兵煞精粹的本源力量，再次切割！

这一次，痕迹深了一些，但也仅止于此。想要斩断这只手臂，以他目前的实力，几乎不可能！

同时，他也感觉到，当左手攻击右臂时，右臂内部那沉寂的、冰冷的青铜化力量似乎被微微激发，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微弱的反震之力，震得他左手发麻。

这股反震之力…似乎也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劲道？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无法阻止这青铜化，是否可以利用它？将这即将吞噬自己的诅咒，变成一件…武器？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这无异于与虎谋皮，玩火**！

但…绝境之下，任何一丝可能的力量，都值得尝试。

他不再试图用灵炁攻击，而是开始尝试着，极其小心地、主动去引导丹田气海中的兵煞灵炁，注入这条青铜右臂之中。

过程异常艰涩。那青铜手臂仿佛一个冰冷而死寂的黑洞，对灵炁的传导性极差，且充满了排斥感。大部分灵炁在涌入的瞬间就被那沉寂的青铜力量同化、吸收，消失无踪。

但王默然没有放弃，他凭借着极境感知和对自身力量入微的掌控，耐心地、一丝丝地调整着灵炁的属性、频率，试图找到能与这青铜手臂产生“共鸣”的方式。

这是一个水磨工夫，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但他能感觉到，每当有一丝灵炁没有被立刻同化，反而在青铜手臂内艰难地前行一寸时，那冰冷死寂的手臂深处，似乎就有某个沉睡的可怕东西，被微微触动了一下。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此之时——

呜——！

一声凄厉尖锐、却又与之前作战警报截然不同的高频警报声，猛地从破晓基地方向传来，瞬间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这警报声短促而急切，重复响了三遍，随即戛然而止。

不是作战警报，而是…最高级别的“内部戒严”警报？！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时间，王默然的极境感知捕捉到，超过二十道强弱不等、但速度极快的能量波动，如同被惊动的狼群，猛地从破晓基地内部的不同区域爆发开来，并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基地西侧——也就是资源分析科及内部监狱所在的方向——扑去！

紧接着，那个方向传来了剧烈的能量碰撞爆炸声！术法光华冲天而起，隐约夹杂着愤怒的吼声和凄厉的惨叫！

破晓内部…出乱子了？！

王默然猛地站起身，眼中精光爆射。发生了什么？叛乱？入侵？还是…灭口？

无论是哪种，这突如其来的内部混乱，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一个能让他暂时脱离视线，甚至…获取某些关键信息的机会！

他没有任何犹豫，瞬间做出决断。

他飞快地将苍白碎屑收回怀中，仔细缠好右臂绷带，将其彻底掩盖。然后，他如同鬼魅般掠到父母窝棚外，用最快的语速低声道：“爸，妈，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绝对不要出来！等我回来！”

不等二老回应，他身形一闪，已悄无声息地翻出默园矮墙，如同融入了浓重的夜色，朝着破晓基地方向疾驰而去。

他并未直接靠近核心冲突区域，那里高手云集，太过危险。而是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极境感知，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能够俯瞰基地西侧区域的废墟高地。

很快，他抵达了预定位置，伏在一堵断裂的墙体之后，屏息凝神，向下望去。

只见基地西侧，已然乱成一团！数栋建筑冒着黑烟，显然是经历了激烈的战斗。光影交错间，可以看到明显分为两派的人马正在激烈厮杀！

一方穿着标准的破晓作战服或研究人员白袍，另一方则…同样穿着破晓制服，但臂章却被撕去，脸上带着一种决绝甚至疯狂的神色，动起手来毫不留情，甚至多以同归于尽的打法！

“是清洗…”混元老祖冰冷的声音在王默然识海中响起，“看来你那小朋友送来的消息不假，有人不想让伪源实验室的秘密泄露出去，正在清除‘隐患’。”

王默然心中一寒。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是之前随赵研究员来过默园的技术人员之一，此刻正被三名撕掉臂章的“自己人”围攻，很快便惨叫着倒在血泊中。他也看到了内务部的人，他们似乎分成了两派，一部分在疯狂镇压那些“叛乱者”，另一部分…却在冷眼旁观，甚至隐隐阻挠同伴？

局势混乱到了极点！

而就在这片混乱中，王默然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一个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李锐！

他那曾经的徒弟，此刻正跟在一名气息强悍、穿着内务部高级军官服饰的中年男子身后，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兴奋和谄媚。他们一行人似乎正押送着几个戴着特制镣铐、浑身是伤的研究人员，快速朝着基地边缘一辆经过特殊加固的装甲运输车走去！

李锐怎么会和内务部的人搅在一起？他押送的是谁？那些研究人员…难道是知道伪源实验室内幕的人？

王默然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直觉告诉他，李锐押送的这些人，身上一定藏着重要的秘密！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一道黑影如同从地狱中钻出，以鬼魅般的速度骤然突袭了押送队伍！剑光一闪，那名内务部高级军官反应极快，堪堪挡住，却被震得踉跄后退。黑影目标明确，直取那几名被押送的研究人员，似乎想要劫囚！

“拦住他！”军官惊怒交加地大吼。

现场更加混乱！李锐吓得尖叫一声，竟下意识地将身边一名受伤的研究员猛地推向那黑影，自己则连滚爬爬地向后躲去！

那黑影似乎没料到这一出，剑势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

一道冰冷、凝聚、快得超出视觉捕捉能力的乌光，不知从何处悄无声息地射来，精准地没入了那名为首的研究员的后心！

那研究员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极度难以置信的神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软软地倒了下去，气息瞬间湮灭。

灭口！

真正的灭口！

那黑影见状，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却知事不可为，身形猛地虚化，硬扛了周围几名内务部人员的攻击，喷出一口鲜血，借着爆炸的烟尘，瞬间远遁消失。

现场只剩下一片死寂和那名内务部军官惊怒交加的咆哮。

王默然伏在断墙之后，浑身冰冷，手心尽是冷汗。

他看清了那道乌光射来的方向——是基地内部更高处，一个了望塔的阴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逝。

而更让他心头发沉的是，李锐那毫不犹豫推人挡剑、自私卑劣的举动，以及他此刻脸上那劫后余生、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似乎觉得自己的“急智”立功了）的表情…

这个徒弟，真的彻底没救了。

混乱还在持续，但王默然知道，自己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的水太深了，远不是他现在能掺和的。那名研究员被灭口，意味着关于伪源实验室的真相，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黑暗。

他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准备返回默园。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极境感知猛地预警！

一道冰冷、晦涩、带着浓郁死气的能量波动，如同毒蛇出洞，毫无征兆地从他侧后方的一片阴影中暴起，直刺他的后脑！

偷袭！而且时机把握得刁钻狠辣至极！正是他心神因目睹场内剧变而微微震荡的瞬间！

王默然头皮瞬间炸开！生死关头，那被青铜化和连日危机磨砺出的战斗本能猛然爆发！

他甚至来不及完全转身，青铜化的右臂下意识地带着全部力量，反手向后猛地一格！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如同古寺铜钟被狠狠撞响的巨响迸发！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伴随着刺骨的阴寒死气从右臂传来，王默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砸得向前飞扑出去，喉头一甜，险些吐血！

但他也借着这股力量，就势前冲，瞬间拉开距离，猛然回身！

只见偷袭之处，阴影蠕动，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惨白色面具的身影，缓缓显出身形。其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闪烁着幽绿符文的短刺，短刺尖端，正有一缕细微的黑气缓缓消散。

刚才那无声无息、凝聚死气的致命一击，正是来自此物！

而那黑袍人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晦涩难明，却让王默然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炼气】后期！而且是极其擅长隐匿和暗杀的【炼气】后期！

是谁？内务部的清除者？还是…其他势力？

黑袍面具人一击未能得手，似乎也有些意外，那双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冰冷地扫过王默然那硬撼他一击却毫发无损、甚至反震得他手腕微微发麻的右臂（绷带已然在刚才格挡时被震碎，露出了下面冰冷的青铜之色），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但他没有任何废话，身形再次融入阴影，如同鬼魅般消失不见。

王默然瞳孔紧缩，极境感知提升到极限，死死锁定着周围每一寸空间的细微变化。

夜风呜咽，废墟寂寥。

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偷袭，只是一场幻觉。

但王默然知道，那可怕的杀手，并未离去。

他正如同最耐心的毒蛇，潜伏在黑暗里，等待着下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冷汗，悄然浸湿了王默然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