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97章 薪尽火传，洪炉余烬

那仿佛宇宙归墟、万法崩坏的混沌一拳，所带来的并非持续的能量肆虐，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吞噬一切的寂静与黑暗。当那极致的混沌色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显露出核心空间内满目疮痍的景象时，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笼罩了所有尚存一息的意识。

王默然单膝跪地，以拳拄地，支撑着几乎彻底散架的身体。他低着头，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喷出大团混杂着灰黑能量颗粒与内脏碎片的暗红血液，在地面上灼烧出嗤嗤作响的坑洞。他右臂的衣袖早已化为飞灰，整条手臂呈现出一种过度透支后的、仿佛风干岩石般的灰败色泽，皮肤表面布满了更加深邃、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诡异纹路，那丝青铜光泽已微弱到近乎熄灭。混沌道基之内，如同经历了一场天地倾覆的浩劫，原本被强行“焊接”的裂痕已然彻底崩开，甚至蔓延出了更多细密的分支，构成了一副濒临彻底瓦解的残破图景。道基核心，那口混沌道鼎虚影黯淡无光，鼎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彻底碎裂，连带着他的存在一起湮灭。神魂的创伤更是沉重，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仅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强行维系着最后的清明。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打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陶器，随时可能彻底散落成一地碎片。

不远处，玄刹的状况同样惨烈。她倚靠着剧烈抽搐、流淌出暗红色“血液”的肉质墙壁，勉强站立，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原本冷冽的血眸此刻也黯淡了许多，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虚弱。她持刀的右臂软软垂下，臂骨显然再次断裂，甚至比之前更加严重。肩胛处那道被反复撕裂的伤口，此刻如同婴儿张开的巨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不断渗出带着煞气的暗红血液。周身那凝练的兵厄煞气已近乎枯竭，只剩下薄薄一层贴在皮肤表面，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方才强行拦截蚀骨修士、又承受了能量风暴的余波，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与生机。

两人的状态，都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而在他们对面，那两名蚀骨修士的下场更为凄惨。首当其冲承受了“混沌归墟一拳”大部分威能的他们，此刻如同两滩烂泥般瘫倒在远处角落。持幡修士那面“万魂噬魄幡”已然彻底碎裂，化为满地漆黑的、散发着恶臭的碎片，他本人七窍流血，周身经脉尽断，污秽的蚀骨元力正在他体内失控地乱窜，不断侵蚀着他残存的生机，眼看是活不成了。另一名手持短刃的修士稍好一些，却也胸骨尽碎，内脏移位，那柄幽蓝短刃断成数截散落一旁，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只是徒劳地呕出几口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眼神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濒死的绝望。

三具熔岩傀儡早已在能量风暴中被彻底撕碎、熔化，重新化为了洪炉能量的一部分，只留下些许焦黑的金属残渣。

整个核心空间一片狼藉，暗红色的肉质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撕裂伤与焦痕，如同巨兽濒死前的挣扎。中央那沸腾的能量熔池，此刻也平息了许多，虽然依旧灼热，但翻滚的势头大减，颜色也由暗红转向一种相对温和的暗金色，仿佛那狂暴的灵性被暂时“打散”或“安抚”了下去。

悬浮在熔池上方的暗红色器灵，光芒变得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其核心处那枚布满裂纹的符文旋转得极其缓慢，几乎停滞，散发出的精神波动也变得断断续续、微弱不堪，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一种……仿佛解脱般的宁静。它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陷入了某种深度的沉睡，唯有那微弱的光芒，证明着它尚未彻底湮灭。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熔池偶尔发出的咕嘟声，以及王默然和玄刹粗重艰难的喘息声，证明着此地尚有生命存在。

王默然艰难地抬起头，混沌之瞳黯淡无光，视野模糊，但他还是第一时间看向了玄刹的方向。看到她虽然重伤，但气息尚存，心中微微一松。随即，他的目光投向了那悬浮的、陷入沉睡的器灵，又扫过两名奄奄一息的蚀骨修士，最后，落在了远处禽类头骨额心处，那块依旧散发着柔和而纯净光芒的“源初之金”上。

目标，尚未完成。

他尝试调动一丝力量，却引动了体内更加剧烈的崩解痛楚与能量反噬，忍不住又咳出一口黑血。他知道，自己和玄刹都急需治疗和长时间的静养，否则留下永久性的道伤甚至修为尽废都是轻的。但星炬a等不了，林牧等不了，那摇摇欲坠的壁垒更等不了。

必须拿到“源初之金”，立刻返回！

他看向玄刹，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还能……动吗？”

玄刹血眸微抬，与他对视，那眼神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份历经生死后的沉静。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未受伤的左手，缓缓握紧了依旧没有松开的刀柄，以此作为回答。只要一息尚存，兵厄传人，便不会倒下。

王默然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挣扎着，一点一点地站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在刀山上行走。他必须先处理掉那两个蚀骨修士，以绝后患，同时，也要从他们口中，尽可能榨取一些关于蚀骨组织此次行动的情报。

他踉跄着走向那名尚存一息的持短刃蚀骨修士。那修士看到他靠近，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被怨毒取代，嘶声道：“咳咳……你们……休想得逞……圣教……不会放过……”

王默然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蹲下身，沾染着自身与对方鲜血的右手，直接按在了对方的头颅之上。他没有施展搜魂术——以他现在的状态，强行搜魂无异于自杀——而是引动了体内那一丝微弱却本质极高的混沌蚀元，混合着自身强大的意志，如同最冷酷的刑讯者，直接冲击对方濒临崩溃的神魂防线，进行最粗暴的意念拷问！

“目的……‘造化洪炉’……还有何用？”王默然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那蚀骨修士发出了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神魂在王默然那蕴含着寂灭与腐蚀意蕴的力量冲击下剧烈颤抖、瓦解。“啊——！为了……‘源骸’……唤醒……母巢……坐标……”他断断续续地嘶吼着，泄露着零碎的信息。

王默然心中巨震！“源骸”？“母巢”？蚀骨组织寻找“造化洪炉”，竟然是为了唤醒某种与“源骸”相关的、名为“母巢”的存在？还需要坐标？难道这洪炉，还隐藏着通往某个地方的星图或者定位装置？

他还想再问，那蚀骨修士却因承受不住这粗暴的意念冲击与蚀骨元力的反噬，头颅猛地一歪，眼神彻底黯淡，气息断绝。

王默然脸色阴沉，又走向那名持幡修士，却发现对方早已气绝身亡，身体甚至开始快速腐烂，散发出浓烈的恶臭，显然是蚀骨秘法的某种自毁机制。

线索断了。但获取的信息已足够惊人。蚀骨组织所图甚大，远超他们的想象。

他不再耽搁，转身，目光坚定地望向那块“源初之金”。现在，必须拿到它，然后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看了一眼玄刹，示意她在此警戒调息，自己则强提着一口气，拖着残破之躯，艰难地向着那巨大的禽类头骨额心处飞去。飞行过程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空中坠落。

终于，他抵达了那块房屋大小的“源初之金”面前。近距离感受，更能体会到其中蕴含的那股精纯、浩瀚、仿佛能孕育万物、又能稳定一切的“创生”与“秩序”之力。这力量与他体内的混沌与蚀灭格格不入，却又隐隐形成一种奇异的吸引。

他伸出手，触碰到那冰凉而温润的晶体表面。出乎意料，并未遇到任何阻碍或禁制。这块神料，仿佛本就等待着被人取走。

他尝试将其收入林牧给予的、内部空间极大的储物戒指。然而，就在“源初之金”脱离头骨额心的刹那——

整座“造化洪炉”，猛地发出了最后一声低沉而悲怆的嗡鸣！仿佛某个支撑了万古的平衡被打破！

下方那陷入沉睡的暗红色器灵，光芒剧烈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化作一团黯淡的、毫无生气的能量残余，缓缓沉入了那颜色转为暗金的熔池之中。洪炉内部，那些原本还在微微搏动的肉质墙壁与能量导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僵硬，仿佛一瞬间走完了亿万年的岁月，彻底失去了所有活性。

这座古老的“天演阁”遗迹，在完成了它最后的使命，或者说，在失去了它守护的核心之后，终于迎来了彻底的沉寂，化为真正的、冰冷的星骸。

王默然心中莫名一沉，仿佛感受到了某种文明的余烬彻底熄灭的悲凉。但他没有时间感慨，将“源初之金”成功收入戒指，立刻返回到玄刹身边。

“走！”他言简意赅，取出一张“小虚空挪移符”。这是他们返回星炬a最快，也是目前状态下唯一可能的方式。

玄刹点头，左手依旧紧握长刀。

王默然毫不犹豫地激发了灵符！银色的空间光芒瞬间将两人包裹！

在身形即将被传送走的最后一瞬，王默然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直接响在意识深处的叹息，带着无尽的疲惫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嘱托？

“……小心……‘它们’……来了……”

声音缥缈不定，瞬间便被空间传送的波动彻底淹没。

下一刻，两人的身影自这彻底死寂的“造化洪炉”核心消失不见。

只留下满地的狼藉，两具蚀骨修士的尸体，以及一座失去了最后灵性、真正化为历史尘埃的远古工坊。那枚循迹罗盘，不知何时已悄然化为飞灰，随风而散。

星炬a的方向，壁垒的光芒，似乎又微弱了一分。时间的沙漏，即将见底。而带回归途的王默然与玄刹，带回的不仅是救命的“源初之金”，似乎还有……更加深沉、更加迫近的黑暗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