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31章 暗渠蛇影疾，锈骨叩玄关

通风管道内，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

王默然艰难地爬行着，每一次挪动，青铜化的肢体与冰冷管壁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野营灯的光芒被他调到最低，仅能照亮身前尺许之地，仿佛一只微弱的萤火，在无尽幽暗的巨兽肠道内挣扎。

身体的状态极其诡异。一方面，“仙人抚顶”强行炼化伪源与电能带来的力量感尚未完全消退，气血依旧奔腾如潮，带着雷鸣般的余韵，锻体极境的感知力放大到极限，三公里范围内的一切细微动静——滴水声、尘埃飘落、甚至远处管道深处微弱的气流变化——都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带来巨大的信息负荷。

另一方面，青铜化的侵蚀也因那次疯狂的炼化而加剧。双臂直至肘部已彻底失去血肉之感，冰冷、坚硬、沉重，如同套上了一对精钢锻造却又严重锈蚀的臂甲。胸膛之上，青黑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缓慢蔓延，所过之处，皮肤失去弹性，生命力仿佛被一点点抽走，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滞涩。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听到体内金属构件摩擦的细微声响。

力量与腐朽，在他的躯体内激烈地拉锯，达成一种危险而痛苦的平衡。

“小子，感觉如何？”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更多的却是凝重，“‘仙人抚顶’的滋味，不好受吧？若非你侥幸练就这锻体极境，体魄远超同侪，又身负那古怪锈火，早在能量入体的瞬间就炸成碎片了。”

王默然喘息着，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梳理着脑海中过载的感官信息，沙哑回道：“总比变成外面那些骨头架子强…老混，这青铜化，当真无解？”

混元老祖沉默片刻，道：“并非完全无解，但极难。此异变根植于你的生命本源，与你的力量增长诡异同步。寻常祛毒辟邪之法毫无用处。除非能找到至阴至寒或蕴含磅礴生机的天地灵物，或可暂时压制，延缓其侵蚀。又或者…”

“或者什么？”

“或者你能真正破开锻体极境，以极境之上的体魄踏入炼气境，乃至更高境界，以自身磅礴灵炁反哺肉身，或能将其慢慢逼出、炼化。但看你如今这状况，青铜化的速度，恐怕远快于你修为提升的速度。”混元老祖语气沉重，“若在你彻底化作青铜雕像前未能突破，便是死路一条。”

王默然的心沉了下去。这简直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力量增长越快，死得越快。

他不再说话，集中精神，一边对抗着身体的痛苦和异样，一边凭借那份新获得的、极其详尽的《青甸洼地下管网系统全图》，在这迷宫般的管道网络中艰难前行。

地图标注的这条通风管道，似乎是一条废弃的检修通道，蜿蜒曲折，但总体方向是指向一处标注为“第七枢纽站”的大型地下空间。根据地图显示，那里是几条主要管道的交汇点，或许能有出路，甚至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物资。

极境的感知力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他总能提前感知到前方管道的结构稳定性、气流微弱变化暗示的出口方向、甚至是一些隐蔽的陷阱或破损点，从而选择最安全的路径。这让他避开了好几处即将坍塌的险地。

爬行了不知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空气也变得潮湿起来。根据地图显示，这条管道将穿过一条地下暗渠。

果然，不久后，管道尽头出现了一个锈蚀的栅栏口，外面是奔流的地下河水，水流湍急，散发着浓重的腥锈味。栅栏早已破损，豁口勉强可容一人通过。

王默然小心地钻出管道，发现自己身处一条宽阔的地下河边缘的狭窄检修平台上。平台由混凝土浇筑，早已坑洼不平，布满滑腻的苔藓。河水漆黑如墨，奔流不息，看不清底下有什么。

他拿出地图对照，确认了方位。“第七枢纽站”就在这条暗渠的下游方向，大约两公里处。

正当他准备沿着检修平台向下游移动时，极境的感知猛地捕捉到水下有异动！

不是水流声，而是某种…大型生物快速游动的破水声！速度极快，正从下游逆流而上，直奔他而来！

“水里有东西！”王默然低喝一声，瞬间警惕，青铜化的右手下意识握紧了那根严重变形的钢钎。

混元老祖也感知到了：“气息阴冷腥臭，非是善类！小心！”

话音未落！

哗啦——！！！

一道巨大的黑影猛地冲破漆黑的水面，带起漫天腥臭的水花，直扑检修平台上的王默然！

那是一条巨蟒！但绝非自然界的生物！它通体覆盖着黑亮滑腻、仿佛石油凝固般的鳞甲，躯干比水桶还粗，露出水面的部分就有四五米长！它的头颅呈三角形，一双眼睛是浑浊的惨白色，看不到瞳孔，张开的巨口中獠牙密布，滴淌着粘稠的、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黑色涎液，落在混凝土平台上，立刻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白烟。

更令人心悸的是，它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浓烈的暗界侵蚀特有的污秽、冰冷，还夹杂着一丝…伪源的那种邪异能量波动！

“是被污染异化的水蚺！小心它的涎液和缠绕！”混元老祖急声提醒。

那异化巨蟒速度快得惊人，扑击带起恶风，血盆大口已然罩向王默然头颅！

若是之前的王默然，纵然是锻体极境，面对如此突袭，恐怕也要手忙脚乱。但此刻，历经伪源实验室的生死淬炼，他的反应和力量都已更上一层楼！

间不容发之际，王默然眼中冷光一闪，不退反进！

《兵厄煅骨经》第一式——破阵！

他脚下混凝土平台轰然炸开细密裂纹，身体如离弦之箭般侧身突进，险之又险地避开蟒吻，同时那青铜化的右臂肌肉（尽管已大部分金属化）瞬间绷紧，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手中钢钎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直刺巨蟒相对脆弱的七寸之处！

这一击，快、准、狠！融入了“破阵”式的发力技巧和极境体魄的全部力量，更是带上了青铜化手臂那非人的坚硬与重量！

噗嗤！

钢钎精准地刺入鳞甲缝隙，直没至柄！暗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血液喷溅而出！

“嘶呜——！”巨蟒发出一声痛苦尖锐的嘶鸣，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横扫而来，力量之大，足以拍碎岩石！

王默然一脚蹬在蟒身上，借力向后跃开，同时试图拔出钢钎，却发现钢钎被坚韧的肌肉和骨骼死死卡住！

眼看蟒尾扫至，他毫不犹豫地松手弃钎，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青铜化的双臂交叉护于身前！

轰！！！

蟒尾重重扫在他的双臂之上！

一声如同撞钟般的闷响！王默然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传来，整个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方潮湿的岩壁上，震落无数碎石！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青铜化的双臂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终究是硬生生扛下了这恐怖的一击！若是之前，这一下足以让他骨断筋折！

巨蟒吃痛，更加疯狂，扭动着庞大的身躯，试图爬上狭窄的检修平台，那双惨白的眼睛死死锁定王默然，充满了暴戾和贪婪。

“它的弱点是眼睛和之前伤口！”混元老祖迅速指出。

王默然抹去嘴角血渍，眼神冰冷。他看了一眼还嵌在蟒身上的钢钎，又感受了一下体内躁动的气血和锈火。

不能缠斗！必须速战速决！这暗渠之下，还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主动冲向正试图攀上平台的巨蟒！

巨蟒见状，再次张开血盆大口噬咬而来！

就在蟒口即将合拢的瞬间，王默然身体猛地一矮，几乎是贴着湿滑的地面滑行，避开了致命一击，同时右手并指如刀，暗红色的锈火瞬间覆盖了那已完全青铜化的手掌！

《兵厄煅骨经》并未记载具体的武技招式，更多是炼体炼炁的法门，但对力量的运用技巧已融入其气血运行之中。此刻，他将极境的力量、青铜化的坚硬、以及锈火的焚邪特性，凝聚于这一记手刀之上！

“滚开！”

他发出一声低吼，锈火燃烧的手刀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刺入了巨蟒七寸处那被钢钎破开的伤口之中！

滋啦——！！！

令人牙酸的灼烧声响起！暗红色的锈火仿佛遇到了最佳的燃料，瞬间沿着伤口向巨蟒体内疯狂蔓延！那充满暗界污秽和伪源邪能的血液，成为了锈火最好的食粮！

“嘶嗷呜——！！！”

巨蟒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惨叫，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投入油锅般剧烈抽搐、翻滚！腥臭的黑烟从伤口处滚滚冒出！它的挣扎力量大得惊人，将检修平台边缘的混凝土都撞得碎裂坍塌！

王默然一击得手，立刻后退，冷漠地看着巨蟒在锈火的焚烧下疯狂挣扎，最终动作越来越慢，惨白的眼睛失去光泽，庞大的身躯缓缓沉入漆黑的暗渠之中，只留下一片逐渐扩散的油污和焦臭气味。

战斗结束。

王默然喘息着，看着自己那依旧覆盖着一层微弱锈火的青铜右手。锈火正缓缓熄灭，反馈回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带着兵戈煞气的能量，融入气血，稍稍缓解了青铜化带来的沉重感，但手臂的金属化程度，似乎又加深了一丝。

饮鸩止渴。但他别无选择。

他走到平台边缘，看着巨蟒缓缓沉没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 “老混，这玩意儿…身上有什么能用的东西没？好歹是变异怪物，总不能白打一场。”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从行囊里翻出之前找到的、锈蚀不太严重的一截钢锯条和一把多功能钳子，动作熟练得像是菜市场挑拣猪肉的老餮。

混元老祖似乎被他的务实（或者说市侩）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哼！被暗界污秽侵染的孽畜，血肉皆毒，于修行百害无一利！也就那几颗獠牙，常年受邪能浸润，又抗住了你的锈火焚烧，或许材质有些特殊，勉强能用来打造些阴损玩意儿。还有…其胆囊或许未完全污化，若侥幸残留一丝本源精气，或可提取出点微末灵气，但风险极大！”

“獠牙…胆囊…”王默然眼睛微眯，迅速权衡。风险大，但可能有收获。他现在一穷二白，任何一点可能的资源都不能放过。 他不再犹豫，看准蟒尸尚未完全沉底的位置，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冰冷刺骨、污浊漆黑的暗渠水中！ 极境的体魄让他能短暂闭气，青铜化的手臂无视了水下的尖锐杂物。他迅速下潜，找到那庞大的蟒尸，无视其令人作呕的形态，用钢锯条费力地锯下那两颗最长最锋锐、闪着幽黑光泽的獠牙，又小心翼翼地用钳子破开腹腔，摸索着摘取了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恶臭与微弱能量波动的墨绿色胆囊。 过程令人极度不适，冰冷腥臭的河水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青铜化的手臂在水下动作也略显僵硬。但他动作极快，眼神冷静，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在有限的时间内精准地获取着有价值的“战利品”。

将獠牙和胆囊用防水布层层包裹塞进行囊，他迅速浮上水面，爬回平台，冷得打了个哆嗦，却看着鼓胀了些许的行囊，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弧度。 “蚊子腿也是肉啊。”他嘀咕着，拧干衣服上的污水，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笔微不足道却稳赚不赔的买卖。

暗渠两旁，时而出现其他管道的出口，如同黑暗巨兽张开的口器。极境的感知中，那些管道深处，似乎有更多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在窥视，但或许是被方才锈火焚蟒的气息震慑，暂时未有东西敢再出来袭击。

一路无话，唯有水流声和王默然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

大约半个小时后，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暗渠在此汇入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空洞中央，是一个无比庞大的、由无数粗大管道、阀门、钢铁平台和废弃设备组成的复杂建筑——第七枢纽站。

这里显然经历过惨烈的破坏和废弃。许多管道被撕裂，垂下如同巨蟒的尸骸；钢铁平台扭曲塌陷；巨大的阀门锈死；各种仪表破碎不堪。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机油和某种化学试剂残留的刺鼻气味。

而在枢纽站一侧的岩壁上，王默然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明显是后期开凿的洞口，边缘粗糙，里面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方。洞口旁，用红色的油漆刷着一个巨大的、早已斑驳的箭头，指向洞内，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单词：“SEctoR b”（b区）。

根据地图显示，通过这个洞口，可以绕过枢纽站最复杂危险的核心区域，直接前往另一条主排水干道，那里可能有通往地表的路径。

王默然稍作休整，注射了一支高能量营养剂，感受着能量在体内化开，稍微驱散了一些疲惫。然后，他握紧钢钎，步入了那个标注着“SEctoR b”的黑暗洞口。

洞内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凿的隧道，宽阔得足以让卡车通行，但地面堆满了碎石和废弃物。隧道一路向下倾斜，深不见底。

走了约莫一里地，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厚重的金属闸门。闸门似乎是从上方坠下，将隧道彻底封死，只留下底部一道狭窄的、不足半米高的缝隙。缝隙后面，依旧是深邃的黑暗。

闸门上布满了巨大的撞击凹痕和撕裂痕迹，仿佛曾有什么庞然大物试图从另一边突破而来。在闸门中央，还有一个用暗红色油漆潦草写就的巨大单词，充满了绝望和警告的意味：

“LocKdowN”（封锁）。

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门后有很浓的煞气…比那伪源实验室更加纯粹、更加暴戾的…暗界气息！”

王默然的心提了起来。他蹲下身，将野营灯的光芒投向那道狭窄的缝隙。

灯光勉强驱散门后的黑暗，照出的景象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缝隙之后，并非预想中的隧道，而是一片更加广阔、仿佛被某种巨大力量强行撕裂开拓出的地下空间！地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某种巨大的、如同某种昆虫或爬行动物留下的爪印痕迹，每一个都大得惊人！

而在空间深处，灯光边缘的黑暗中，隐约可见一些庞大无比的、扭曲的、仿佛由岩石和金属强行融合而成的怪异骨架，如同史前巨兽的坟墓，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可怕的过往。

最重要的是，在这片空间的极远处，似乎有一点微弱却稳定的、幽蓝色的光芒在闪烁，与之前伪源那邪异的幽紫光芒截然不同，散发出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净、却也更加冰冷的能量波动。

那是什么？

王默然正凝神观察，极境的感知猛地捕捉到，就在那道闸门缝隙之后，一片阴影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紧接着，两点猩红色的、充满饥饿与暴戾的光芒，在黑暗中亮起，死死地锁定了门缝外的他！

一声低沉、沙哑、仿佛无数碎石摩擦的咆哮，从门缝后隐隐传来，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门后有活物！而且是极其可怕的活物！它被惊动了！

王默然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青铜化的右手死死攥住了钢钎，缓缓站起身，一步步向后退去。

冷汗，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他额角滑落。

前路，似乎被这道绝望的“LocKdowN”闸门和其后更加恐怖的黑暗，彻底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