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65章 残堡星槎，暗夜潜行

堡垒之内，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抻长，每一息都浸透着金属的冰冷与迫在眉睫的焦灼。炉火投下的光影，不再带来暖意，反而如同沙漏中流逝的光阴，清晰地映照出资源匮乏的窘境与危机临近的压抑。王默然的决断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所有人内心深处破釜沉舟的决绝。

张明轩彻底沉浸在了技术官的角色里，外界的一切干扰仿佛都被隔绝。他半跪在工业炉旁，原本用于清理锈迹的金属棍此刻成了他勾勒蓝图的笔，在覆满灰尘的地面上飞快划动着只有他自己能完全理解的能量回路与结构简图。指尖因长时间接触微热的金属部件而有些发红，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也顾不上擦拭。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利用这简陋到极致的环境，制造出能增加一线生机的造物。

“环境监测警报器的核心是能量感应与信号放大……需要至少三个节点形成三角定位，覆盖入口和主要裂隙……能源……还是只能依赖默然的混沌死元临时灌注，无法持久……”他喃喃自语，手下不停，将熔炼出的金属锭小心翼翼地切割、打磨，又利用找到的、尚具韧性的废弃线缆和几个偶然发现、能量反应近乎枯竭但结构尚算完整的低级符文石残片，尝试构建最基础的能量感应模块。这是一个极其繁琐且考验耐心的工作，任何一点微小的误差都可能导致整个装置失效。

洛薇的动作则更加轻缓，却同样专注。她将采集来的那些形态扭曲、色泽暗沉的菌类小心分类，观星阁传承中关于星间生态与异种能量植物的知识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她不敢直接使用那些已知带有剧毒的品种，只能选择几种能量反应相对平和、在典籍记载中可能具备微弱镇痛或麻痹效果的菌丝。以微弱的星辉之力为引导，配合工业炉提供的稳定热量，她小心地萃取着其中可能的有效成分，过程缓慢而充满不确定性。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让她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看着那寥寥无几、色泽浑浊的萃取液，更多的还是无力感。这点剂量，对于玄刹体内那如同狂涛般的兵厄煞气，恐怕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而玄刹，则处于一种极其微妙且危险的状态。她不再仅仅是压制煞气，而是在王默然之前构筑的那一丝“秩序”基础上，尝试进行更深层次的引导与炼化。这无异于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她的意识沉入体内，仿佛化身为驾驭烈马的骑手，精神力高度集中，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股狂暴、充满毁灭意志的能量，沿着某种玄奥而古老的兵厄传承轨迹缓缓运转。每一次周天循环，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与风险，煞气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经脉与神魂，稍有不慎，便是意识被煞气同化、彻底沉沦的结局。但她紧守着灵台最后一点清明，那是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如同血色晶石般坚硬不屈的意志。她能感觉到，在这近乎自虐般的引导下，那原本躁动不安的煞气，似乎真的变得“驯服”了一丝，与自身意志的联系也紧密了一分，虽然代价是神魂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的剧痛与疲惫。

王默然并未参与到具体的制造或疗伤中。他盘膝坐在堡垒中央，看似闭目调息，实则混沌之瞳始终维持着一种半开启的状态，感知如同最精密的蛛网，笼罩着整个堡垒以及外界方圆数里的区域。他不仅要监控张明轩和洛薇工作时的能量波动，防止其外泄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更要时刻警惕着外界任何一丝可能的风吹草动——巡天司是否会去而复返？“血屠夫”的搜捕网是否已经蔓延至此？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对能量异常敏感的存在是否已被惊动？

同时，他自身混沌道基的运转也未曾停歇。碎星屿驳杂混乱的能量环境，对他而言既是挑战，也是磨刀石。混沌道鼎缓缓旋转，如同一个高效的熔炉，将吸入体内的各种异种能量——狂暴的辐射能、阴冷的死寂之气、混乱的工业废能——强行分解、剥离其有害的“意志”与冲突属性，最终炼化为精纯的、无色无相却又包容万象的混沌本源。这个过程远比吸收纯净灵气困难，对道基的负荷也更大，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极限压力下的锤炼，混沌道基的韧性、包容性以及对不同属性力量的“消化”能力，都在以肉眼难以察觉，却又真实不虚的速度提升着。那原本因为强行催动【小归墟术】而显得有些虚浮的根基，正在一点点变得扎实、稳固。

时间在无声而紧张的忙碌中流逝了约莫两个时辰。

张明轩终于长吁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手中托着三个巴掌大小、由金属片和符文石残片粗糙拼接而成的、闪烁着极其微弱不稳定光芒的装置。“简易警报器……完成了。覆盖范围大概只能延伸到堡垒外五十米，对能量波动的感应也很粗糙，只能区分强弱，无法辨识来源……但，聊胜于无。”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也有一丝完成任务的放松。

几乎同时，洛薇也将最后几滴萃取出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暗紫色液体，小心地注入一个用废弃金属管打磨成的小瓶中封好。“麻痹药剂，效果未知，剂量太少……希望能有点用。”她看向玄刹，眼中带着担忧。

玄刹也适时地睁开了双眼，血色瞳孔中的暴戾似乎沉淀下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内敛的锋芒。她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气的浊气，声音沙哑道：“可以……行动了。”虽然距离恢复战力还遥遥无期，但至少，她暂时压制住了煞气的进一步反噬，并初步建立了对这股力量的引导体系，拥有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王默然站起身，混沌之瞳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张明轩刚刚完成的警报器上。“布置好警报节点。我们一炷香后出发。”

没有多余的废话，行动立刻展开。张明轩迅速将三个警报节点分别布置在闸门内侧、以及堡垒两处最为隐蔽的通风裂隙处，构成了一个简陋的三角警戒区。洛薇将仅有的合成水块、压缩口粮、那瓶麻痹药剂以及几件临时找到的、相对厚实的破旧衣物打包。玄刹则默默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感受着体内那如同休眠火山般的力量，血眸中闪过一丝冷冽。

王默然走到那扇扭曲的闸门前，并未立刻推开。他的混沌感知如同潮水般向外蔓延，仔细探查着外界的每一寸空间，确认没有潜伏的视线，没有异常的监听法阵，也没有能量陷阱。碎星屿的“夜色”依旧昏黄，远处的喧嚣与近处的死寂形成诡异对比。

“走。”

一声低喝，闸门被悄然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王默然当先闪出，身形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瞬间便消失在嶙峋的陨石残骸之后。张明轩和洛薇紧随其后，动作虽不如王默然那般迅捷无声，却也尽量收敛气息，压低身形。玄刹走在最后，她的步伐略显沉重，周身那内敛的煞气使得靠近她的尘埃都仿佛变得凝滞，但她血眸锐利，如同负责断后的头狼，警惕着后方的一切。

四人如同幽灵，穿梭在碎星屿这片由金属垃圾和星骸碎片构成的、迷宫般的荒芜之地。王默然凭借之前探查的记忆和混沌感知的引导，选择了一条最为偏僻、能量环境也最为混乱的路线，尽可能地避开那些已知的势力据点和人员聚集区域。他们时而匍匐爬过狭窄的金属管道，时而借助巨大残骸的阴影快速穿行空旷地带，时而在散发着恶臭与腐蚀性气味的废弃液罐群中迂回前进。

低重力环境带来的不适，无处不在的辐射与能量乱流，以及精神高度紧张带来的疲惫，都在不断消耗着他们的体力与意志。张明轩和洛薇很快便显露出疲态，呼吸变得粗重。玄刹虽然意志坚韧，但体内煞气与生机的冲突，让她每一次迈步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眸中的血色愈发浓郁。

王默然始终走在最前方，他的混沌之瞳如同最精准的导航仪，不仅规避着物理上的障碍与潜在的危险，更在不断地微调着路线，以避开那些感知中能量异常活跃或带有明显恶意的区域。他甚至能提前数息察觉到远处传来的能量武器交火声或星盗巡逻队的动静，及时带领队伍转向隐匿。

在一次穿过一片由倾覆星舰引擎残骸形成的、如同金属森林般的区域时，他们险些与一队五人的“血屠夫”搜索小队迎面撞上。对方显然是在进行拉网式搜查，骂骂咧咧的声音和能量武器随意扫射试探的爆鸣声近在咫尺。王默然立刻打出隐蔽的手势，四人迅速藏身于一块巨大的、被撕裂的装甲板之后，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滞。

混沌死元被王默然小心翼翼地操控着，在四人周围形成一层极其稀薄、却带着强烈“隐匿”与“同化”意象的能量薄膜，将他们自身的气息与周围冰冷的金属环境几乎融为一体。那队星盗骂骂咧咧地从他们藏身之处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走过，粗重的脚步声和肆无忌惮的交谈声清晰可闻，甚至能闻到他们身上那股浓烈的汗臭、机油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

“……妈的，找了一天毛都没找到！那家伙难道钻到地心里去了？”

“少废话，上面下了死命令，找不到人大家都别想好过！”

“要我说，肯定是‘蝮蛇会’那帮阴险的娘们搞的鬼！故意给我们上眼药！”

……

直到那队星盗的声音彻底远去，四人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刻，若是被发现，以他们目前的状态，后果不堪设想。

继续前行。路途似乎永无止境。根据王默然之前获取的模糊信息，“残铁堡”位于这片碎星屿碎片的“重力锚点”附近，那里环境更加恶劣，但也意味着更少的闲杂人等和更强的混乱法则。

不知跋涉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危险的区域，避开了多少明哨暗岗，就在连王默然都感到神识消耗巨大，张明轩和洛薇几乎要靠意志力强撑着迈步，玄刹眼中血色翻涌、煞气隐隐有再次失控迹象时——

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穿过一条由巨大星舰龙骨自然形成的、狭窄而漫长的隧道，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盆地”。这里的重力似乎更加异常，一些巨大的金属残骸违反常理地悬浮在半空，缓慢地旋转着。空气中弥漫着极其浓烈的、混合了高强度辐射、臭氧、熔融金属以及某种……古老血腥气的刺鼻味道。地面不再是松软的尘埃，而是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闪烁着暗沉金属光泽的、仿佛被某种极致高温煅烧过的琉璃化物质。

而在盆地的最中心，一座庞大、狰狞、由无数巨大而奇形怪状的金属构件、断裂的炮管、扭曲的装甲板以及未知生物的巨大骸骨粗暴地拼接、焊接而成的堡垒，如同匍匐的钢铁巨兽，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堡垒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深深的爪痕以及能量武器留下的恐怖创口，一些地方甚至还在缓慢地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油状物。几座歪歪斜斜、如同肿瘤般附着在堡垒主体上的高塔，顶端闪烁着不祥的、忽明忽暗的猩红色光芒，如同巨兽窥视世间的眼睛。

没有旗帜，没有标识，只有一种扑面而来的、原始、野蛮、充满了力量与死亡气息的压迫感。

这就是——“残铁堡”。

仅仅是远远望去，就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无数混乱、强大而危险的气息。这里绝非善地，是真正弱肉强食、没有任何规则可言的魔窟。

然而，对于此刻的王默然四人而言，这片充斥着混乱与危险的魔窟，却成了他们唯一可能找到喘息之机、寻求解决玄刹隐患方法的……希望之地。

王默然停下脚步，混沌之瞳凝视着远处那座如同沉睡凶兽般的堡垒，目光深邃难测。

潜行至此，只是第一步。如何在这座魔窟中立足，找到他们需要的东西，并且……活着离开，将是接下来更加严峻的考验。

浊世微光，已至魔窟门前。是就此湮灭，还是于死境中搏出一线生机，答案，就在那座沉默的钢铁巨兽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