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63章 暗司临门，锈骨藏锋

堡垒之内，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凝固成坚硬的冰块。炉火跃动的微光，此刻非但未能带来暖意，反而将每个人脸上那骤然绷紧的线条与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惊悸，映照得如同鬼魅。巡天司——这三个字所代表的重量，远非“血屠夫”那般草莽流寇所能比拟。它是明界秩序的象征，是横亘于诸天星域之上的庞然大物，其触角无处不在，其律法冰冷如铁。在这片法外之地的碎星屿，他们的出现，本身就意味着极不寻常的变数，以及……远超星盗威胁的、系统性的危险。

张明轩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根尚未完全成型的金属撬棍，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技术官的思维让他本能地开始计算敌我差距——三名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巡天司正规士兵，对阵他们这四个伤痕累累、补给匮乏、还有一个刚刚苏醒、状态极不稳定的重伤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对峙。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那并非单纯的恐惧，更是一种面对绝对力量差距时的无力感。

洛薇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向着玄刹的方向靠拢了半步，仿佛能从这位刚刚苏醒的兵厄传承者身上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观星阁出身的她，比张明轩更清楚巡天司这个庞大机器的运作模式与内部潜在的黑暗。那日志中“巡天司有内应”的警告，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对门外之人的来意，充满了最坏的揣测。

而刚刚苏醒的玄刹，反应则最为直接，也最为危险。在那三名巡天司士兵靠近的瞬间，她体内那刚刚被王默然以混沌死元辅助、勉强约束住的兵厄煞气，如同被投入热油的冰块，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敌意与躁动！暗红色的煞气不受控制地在她体表丝丝缕缕地蒸腾，那双血色瞳孔骤然收缩，锐利如即将离弦的箭矢，死死锁定闸门的方向。一股纯粹而原始的杀戮冲动，如同嗜血的野兽在她灵魂深处咆哮——巡天司，明界的爪牙，兵厄传承自古以来的对立面之一！若非王默然及时以眼神制止，并以一股更加凝练的混沌意蕴强行压制住她周身翻涌的煞气，恐怕她已然不顾一切地暴起发难。

王默然站在闸门的阴影里，身形如同融入黑暗的礁石，纹丝不动。唯有混沌之瞳深处，那星云漩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缓缓流转，冰冷地分析着门外的一切。他的感知如同最精细的雷达，捕捉着那三名士兵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呼吸的频率，肌肉的紧绷程度，以及他们身上装备散发出的能量波动。

为首那名士兵，身材精悍，动作间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利落感，显然是小队指挥官。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环境时带着一种程序化的严谨，但王默然却从其眼底最深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与其巡天司身份不符的……焦灼与审视。那不是例行公事搜查时应有的眼神，更像是在寻找某种特定的目标，或者说，在确认某种信息。

另外两名士兵则更加沉默，如同完美的战斗机器，持枪姿势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占据了最有利的射击位置，封锁了堡垒入口所有可能的角度。但他们枪口微微下垂的角度，以及手指并未直接搭在扳机护圈上的细节，又显示出他们并非准备立刻发起强攻，而是保持着一种进可攻、退可守的威慑姿态。

“不是常规巡逻……他们目标明确，有所顾忌。”王默然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瞬间安抚了身后三人有些紊乱的心绪，“他们在找东西，或者……找人。”

他的判断基于最冷静的观察与逻辑分析。巡天司若真是为追捕他们这几个“无名小卒”而来，绝不会只派三人小队，更不会如此谨慎地靠近，而是会以雷霆之势直接封锁、强攻。对方此刻的表现，更像是在执行某种秘密的、不欲人知的侦查或确认任务。

“里面的人，出来！”门外，为首那名巡天司小队长开口了，声音透过变声器处理，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与不容置疑，“巡天司缉查！配合调查，否则视同反抗，格杀勿论！”

标准的官方辞令，充满了秩序与力量的压迫感。

堡垒内，张明轩和洛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齐齐投向王默然，等待他的决断。是战？是逃？还是……虚与委蛇？

王默然眼中光芒一闪，瞬间做出了决断。硬拼是下下之策，暴露星辉遁虚更是自寻死路。唯一的生机，在于利用信息差，摸清对方的真实目的。

他对着张明轩和洛薇打了个隐蔽的手势，示意他们将玄刹转移到工业炉后方更加隐蔽的阴影里，尽可能收敛气息。同时，他自身那原本内敛的、属于混沌道基的晦涩气息，被他刻意地、极其微弱地释放出了一丝，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炷细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出去。这缕气息混杂在碎星屿驳杂的能量背景中，极难察觉，但对于感知敏锐者而言，却又如同夜海中的灯塔，清晰地昭示着此地存在一位“修行者”，但修为层次模糊不清。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刻意营造出一种混合着紧张、畏惧与一丝底层修士特有的戒备神情，缓缓推开了那扇扭曲变形的厚重闸门，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吱嘎——

门开了尺许缝隙，王默然的身影半隐在门后，恰好挡住了内部大部分视线。他看向门外那三名瞬间举起枪口、如临大敌的巡天司士兵，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与惊疑：“几……几位巡天使大人？不知……不知找我们这些拾荒的，有何贵干？”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将一个偶然落脚于此、胆小怕事的底层散修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混沌之瞳则隐藏在低垂的眼睑之后，冰冷地观察着对方最细微的反应。

那名为首的小队长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王默然全身，重点在他那看似空空如也的双手以及身上破旧的衣物上停留，随即又试图透过门缝窥视堡垒内部。当他的目光掠过王默然刻意释放出的那丝微弱修士气息时，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失望？

“拾荒的？”小队长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审视，“此地近期可有异常能量波动？或者，有无见到形迹可疑之人？尤其是……携带观星阁标识物者？”他的问题指向性极其明确，尤其是在提到“观星阁”时，语气中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紧绷，被王默然精准地捕捉到了。

观星阁！他们的目标果然是观星阁！是因为星辉遁虚的波动，还是……那观星台中未尽的秘密？

王默然心中凛然，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了更加茫然和惶恐的神色，连连摆手：“回大人，没……没有啊！我们几个就是前几日刚到这里，找了个没人要的破地方落脚，混口饭吃。能量波动？这碎星屿哪天没有百八十次能量爆炸？至于观星阁的大人物……那哪是我们这种小角色能见到的？”他的话语逻辑清晰，符合底层散修的认知范围，将自身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

那小队长死死盯着王默然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任何一丝撒谎的痕迹。王默然的混沌之瞳平静地回望，眼神深处只有恰到好处的畏惧与茫然，如同最深沉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对峙了约莫三息时间，小队长似乎未能发现破绽。他收回目光，对着身后两名士兵打了个手势。其中一名士兵立刻上前一步，手中一个巴掌大小、闪烁着幽蓝光芒的菱形仪器对准了堡垒内部，开始进行能量扫描。

滴滴滴——仪器发出了轻微而急促的鸣响。

所有人的心再次悬起！尤其是藏在工业炉后的张明轩和洛薇，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玄刹更是周身煞气一阵不稳，血眸中杀意几乎要抑制不住。

王默然依旧保持着镇定，他早已料到对方会有此一招。在推开闸门前，他已暗中以混沌死元在堡垒内部布下了一层极其稀薄、却带着强烈“干扰”与“混淆”意象的能量场。这能量场并非防御，而是巧妙地扭曲和模拟了碎星屿本地常见的能量辐射特征，尤其是重点覆盖了玄刹所在的区域，将其那独特的兵厄煞气波动，伪装成了某种狂暴的工业废能残余。

那扫描仪器的光芒在堡垒内扫过，屏幕上数据飞快跳动，最终停留在几项代表着“高浓度金属残留”、“低烈度辐射”、“微量混沌灵能（常见于能量冲突区域）”以及“未识别工业废能（疑似反应炉泄漏）”的指标上，并未出现任何与观星阁、兵厄煞气或者高强度修士直接相关的警报。

手持仪器的士兵看了一眼屏幕，对着小队长微微摇了摇头。

小队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似乎更加明显。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王默然，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凌厉：“记住，若有任何关于观星阁或异常能量波动的线索，立刻向巡天司驻碎星屿临时办事处报告。知情不报，以同谋论处！”

“是是是，一定一定！多谢大人提醒！”王默然连忙点头哈腰，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那小队长不再多言，似乎此地已经失去了搜查价值。他最后扫了一眼这片荒凉的废墟和眼前这个看似毫无威胁的“拾荒者”，带着两名士兵，保持着战术队形，缓缓向后退去，很快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金属残骸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那压抑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堡垒内的四人才不约而同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张明轩几乎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炉壁上，洛薇也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唯有玄刹，血眸中的杀意缓缓收敛，但周身萦绕的煞气依旧冰冷刺骨，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王默然缓缓关上闸门，脸上的卑微与惶恐瞬间褪去，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与沉静。他走到工业炉后，看向玄刹：“感觉如何？”

玄刹闭目内视片刻，复又睁开，血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与凝重：“煞气暂时压制住了，但如同堤坝蓄洪，急需疏导宣泄，否则……下次爆发会更猛烈。”她的话语直接而残酷，点明了自己依旧岌岌可危的状态。

“巡天司的目标是观星阁。”王默然言简意赅地总结，混沌之瞳中寒光闪烁，“他们并非为我们而来，但我们的出现，以及可能残留的星辉遁虚波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并设法解决玄刹的隐患。”

张明轩强迫自己从后怕中冷静下来，技术官的思维再次占据上风：“离开需要准备。食物、饮水、代步工具，还有……身份伪装。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碎星屿任何地方，都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

洛薇也补充道：“玄刹姑娘的伤势，寻常方法恐怕无效。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寻找‘残铁堡’？那个黑市老者提到的地方，据说有被戮仙阁流放的老家伙，他们或许对兵厄煞气有更深的了解。”

“残铁堡……”王默然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是个方向。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情报，关于碎星屿更详细的情报，尤其是巡天司临时办事处的具体位置、人员配置，以及……‘血屠夫’对我们那件事的反应。”

他看向张明轩和洛薇：“利用现有资源，尽快制造几件能够防身和伪装的简易装备。我去外面探查一下情况，确认是否安全，并尝试获取一些基础情报。”

他将目光最后投向玄刹：“你留在此地，全力稳固状态，尝试初步掌控煞气。在我们准备好之前，不宜妄动。”

玄刹血眸微抬，与王默然对视一眼，没有反驳，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她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是团队最大的拖累与变数，尽快恢复力量，是当务之急。

分工再次明确。张明轩和洛薇立刻投入到利用工业炉和有限材料进行制造的紧张工作中。王默然则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再次推开闸门，身影一闪，便消失在碎星屿那昏黄黯淡、危机四伏的“夜色”之中。

巡天司的阴影已然笼罩，碎星屿的浑水之下暗流更急。“锈骸”这艘刚刚拼凑起来的破船，必须在更大的风浪袭来之前，找到修补自身、隐匿行踪，并获取动力的方法。

暗司临门，虽暂退却，却已敲响警钟。锈骨藏锋，需争分夺秒，砺刃以待那不可避免的、更加猛烈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