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58章 星骸遗藏，薪火觅途

石碑在身后闭合的沉闷回响，并非终结，而是一种开启。如同沉重的棺盖落下，将生者的喧嚣与光明的残影彻底隔绝，将他们四人完全投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浓度高到令人窒息的纯粹黑暗之中。

这不是站台那种铅灰色天光下的晦暗，也不是隧道深处光线难及的幽深，而是一种仿佛源自宇宙太初、万物未生之前的、绝对的“无光”之境。视线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睁眼与闭眼毫无区别，唯有那浓郁到化作实质、带着万古尘埃与冰冷死寂气息的星骸死气，如同粘稠的深海之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无孔不入地挤压着肌肤，试图冻结血液，凝固神魂。

“唔……”张明轩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这突如其来的、远超外界的死气压力，让他本就虚弱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肺部火辣辣地刺痛，仿佛每一次呼吸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刀片与沉重的铅汞。他下意识地想要运转体内那微乎其微的灵力抵抗，却发现灵力在这等环境下如同萤火之于瀚海，瞬间便被那磅礴的死气湮灭、同化。

洛薇的情况稍好，观星阁的传承对各类能量环境有着更强的适应性，她周身自动浮现出一层极其淡薄的星辉光晕，勉强抵御着死气的侵蚀，但光晕摇曳不定，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她第一时间将更多的星辉之力笼罩在昏迷的玄刹身上，自己却因此脸色更白了一分。

唯有王默然，在这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的包围中，非但没有感到不适，反而有一种近乎回归母体般的……“舒适”感？

识海之内，那尊混沌道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自主旋转起来，鼎身之上那些古朴的纹路熠熠生辉，仿佛久旱逢甘霖的禾苗，贪婪地吞吐着外界那精纯到极致的星骸死气。鼎内的混沌之火稳定燃烧，颜色愈发深邃，炼化死气的效率远超外界数倍不止！一股股精纯的、带着新生韧性的混沌死元自道鼎滋生，流转全身，不仅快速补充着他方才修复晶体的消耗，更如同最细腻的甘泉，滋养着他疲惫不堪的肉身与神魂。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新生的混沌道基在这浓郁死气的环境中，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稳固。这片对他人而言是绝境的死地，对他这初成的混沌之道而言，竟是一片难以想象的“洞天福地”！

混沌之瞳无声开启，星云漩涡在绝对的黑暗中缓缓流转，赋予了王默然超越视觉的独特“视野”。

映入“眼”帘的，并非单纯的黑暗。这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地下空间，规模远超外界的站台。穹顶高远，隐没在感知的尽头，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渊薮，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虚无气息。他们此刻正站在一条狭窄的、由某种暗沉金属构筑的悬空廊桥之上，廊桥向前延伸，没入远方更深沉的黑暗，不知通往何处。

廊桥的两侧与下方，并非虚空，而是堆积着、悬浮着难以计数的……巨大残骸！

那是星舰的残骸！并非凡俗世界的钢铁造物，而是真正航行于星海之间、蕴含着高等修真文明技术与法则力量的庞然大物的遗骸！

有的如同被无形巨爪撕裂的山脉，断裂处露出密密麻麻、早已失去光泽的符文管道与能量线路；有的保持着大致的舰体形状，但舰身上布满了巨大的窟窿与恐怖的撞击凹痕，仿佛经历过难以想象的惨烈星空炮火；更有甚者，只剩下扭曲的、融化后又凝固的金属团块，依稀能辨认出原本的狰狞炮口或推进器结构……这些星舰残骸大小不一，风格迥异，有的线条流畅，铭刻着星辰与羽翼的徽记，显得古老而优雅；有的则棱角分明，覆盖着厚重的装甲与狰狞的撞角，充满了战争的暴力美学。

它们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黑暗的虚空中，或者斜插在看不见的“地面”之上，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属于星辰与战争的墓碑，共同构成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舰坟场！

浓郁的星骸死气，正是从这些不知沉寂了多少万年的星舰残骸之中，源源不断地散发、沉淀而来。这里埋葬的，不仅仅是一艘艘星舰，更是一个时代的碎片，是无数文明辉煌与陨落的证明。

“这……这里是……”张明轩借助王默然共享的混沌感知“看”到这片景象，震惊得几乎忘记了呼吸。作为技术官，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这些残骸所代表的科技水平与力量层次，那远远超出了他过往的所有认知！“星舰坟场……传说中的星舰坟场！观星阁秘典中提及的、陨星海最危险的禁区之一，据说埋葬着上古星海战争的失败者……我们怎么会来到这里？！”

洛薇也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但她观星阁传承的知识让她迅速冷静下来，并注意到了更多细节。“看那些徽记……巡天司的‘巡天戟’徽、戮仙阁的‘戮仙剑’纹、还有……那是早已消亡的‘星河古族’的‘星涡’印记！这里埋葬的，不仅仅是某个时代的星舰，而是来自不同纪元、不同势力的星海遗骸！这片坟场，是跨越了漫长时光，不断堆积形成的！”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而且，你们感觉到没有？这里的空间结构……很古怪。死气如此浓郁，物质却能被某种力量维系着悬浮……还有那条廊桥，它并非自然形成，更像是……被某种力量清理出来的通道！”

王默然微微颔首，洛薇的观察与他混沌感知的反馈一致。这片星舰坟场并非自然形成，其背后似乎存在着某种无形的秩序，或者说……人为干预的痕迹。那条唯一的金属廊桥，笔直地通向黑暗深处，更像是一种指引，或者说，是唯一的生路。

“跟紧我。”王默然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他当先踏上了那条狭窄的悬空廊桥。桥面冰冷，布满锈蚀，但在他的混沌感知中，其结构异常稳固，内部似乎流淌着极其微弱、却从未断绝的能量，维系着它的存在。

张明轩和洛薇不敢怠慢，立刻跟上。行走在这条悬浮于无数星舰残骸之上的孤桥，仿佛漫步在星海的墓园之中，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尘埃与文明的尸骸之上。那无形的死寂压力与视觉（感知）上的巨大冲击，足以让心智不坚者瞬间崩溃。

廊桥似乎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向黑暗深处。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触目惊心的景象：一些残骸上残留着巨大的爪痕，仿佛被某种体形堪比山岳的星空巨兽撕扯过；另一些则被某种高温能量瞬间熔穿，断面光滑如镜；还有一些，则覆盖着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暗影苔藓，散发着比星骸死气更加令人不适的污秽气息。

“小心那些暗影苔藓，”洛薇低声提醒，语气凝重，“观星阁记载，那是‘虚空影族’力量侵蚀物质界后留下的‘影疽’，具有极强的污染性和精神腐蚀力，一旦沾染，极为麻烦。”

王默然混沌之瞳扫过那些暗影苔藓，果然感知到其中蕴含着一股与星骸死气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扭曲、混乱与吞噬**的异种能量，其本质与他之前接触过的“蚀骨”组织力量有些相似，但更加纯粹、更加黑暗。他小心地操控混沌死元，在三人周围布下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那些苔藓散发出的微弱污染波动。

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廊桥的尽头，连接着一个相对完整的、如同小型广场般的平台。平台同样由暗沉金属构筑，边缘矗立着几根断裂的、铭刻着星辰轨迹的石柱。而在平台的中心，并非另一艘星舰残骸，而是一座低矮的、风格古朴的八角形石制建筑。

这建筑保存得相对完好，只有部分边角有些许破损。它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紧闭的、非金非木、表面流淌着微弱水波般光泽的暗色大门。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铭刻着三个古老的大字，其文字结构与风格，与外面那面石碑上的徽记同出一源！

“观……星……台……”洛薇一字一顿地辨认出那三个古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是观星阁的古篆！这里……这里是一座观星阁的秘密节点！是了！唯有观星阁，才会在这种地方设立观测前哨，记录星海变迁与上古秘辛！”

希望的光芒再次在三人眼中燃起。观星阁的遗迹，意味着可能存在的知识、补给，甚至是……离开的线索！

三人快步来到那扇暗色大门前。大门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明显的锁孔或把手，只有中心位置，有一个与外面石碑上那个晶体凹槽大小、形状都极其相似的凹陷。

“又是需要钥匙……”张明轩眉头紧锁。

王默然没有说话，他伸出手，尝试推动大门。大门纹丝不动，其上传来的反震之力沉稳浩瀚，远非人力能够撼动。他的混沌之瞳仔细审视着大门，发现其内部蕴含着极其复杂的能量回路与空间禁制，强行破门，恐怕会引动难以预料的后果。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凹陷处。

“洛薇，再试一次。”他沉声道。

洛薇点头，再次凝聚星辉之力，渡向那凹陷。然而，这一次，星辉之力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大门依旧沉寂。

“不行……”洛薇喘息着收回手，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这里的禁制，似乎比外面的石碑更加高级，或者……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亦或是……其他的钥匙。”

气氛再次变得凝重。找到了希望之地，却被一道更加坚固的门扉阻挡在外。

王默然凝视着那凹陷，混沌之瞳全力解析着其结构与能量需求。忽然，他心念一动，再次并指，一缕混沌死元探出。但这一次，他并非简单地模拟星辉之“理”，而是将在外面修复石碑晶体时，所感知到的、那晶体内部最本源、最核心的一丝古老星辰意蕴，与自身的混沌死元相结合，小心翼翼地渡向那凹陷。

这是一种极其大胆的尝试！等于是将他从“锁芯”上领悟到的一丝“密码”，反过来用于开启另一把可能同源的“锁”！

就在那缕融合了古老星辰意蕴的混沌死元触及凹陷的刹那——

嗡！

整扇暗色大门猛地一震！表面那水波般的光泽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湖面，荡漾开一圈圈柔和而神秘的光晕！紧接着，大门中心那凹陷处，亮起了一个与外面石碑徽记核心几乎一模一样的、由星光构成的复杂图案！

咔……

一声轻响，那扇沉重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一股更加古老、更加纯净、仿佛蕴藏着无尽星海秘密的气息，从门缝中流淌而出！

门，开了！

王默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果然，外面那石碑不仅仅是屏障，更是一种“认证”机制。能够修复并激活石碑晶体，本身就证明了来者拥有进入此地的“资格”，或者至少，拥有观星阁认可的某种特质。

他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入了这座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观星台。

内部的空间并不算特别宽敞，呈圆形，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颗细小的、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晶体，模拟着周天星辰的运转，构成了一幅浩瀚而精密的星图。星图之下，摆放着几张石质桌椅，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四周墙壁则是一排排同样落满灰尘的石架，上面摆放着一些卷轴、玉简以及各种奇异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观测仪器残骸。

而在房间的最中央，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之上，悬浮着一个约莫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星云流转不息的——水晶球！

那水晶球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光芒，是整个昏暗房间内唯一的光源。其散发出的能量波动，纯净而浩瀚，带着一种洞悉过去未来、观测诸天星海的玄妙意蕴。

“星……星核共鸣器！”洛薇看到那水晶球的瞬间，忍不住失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敬畏，“观星阁最高等级的传承圣物之一！据说能与诸天星辰产生共鸣，推演天机，洞彻虚空！没想到……这里竟然保存着一座！”

张明轩也被那水晶球散发出的玄奥气息所震慑，技术官的本能让他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能量造物，其内部蕴含的技术与法则，已经达到了一个他难以理解的高度。

王默然的目光则落在了石台之上，水晶球的下方。那里，平放着一枚颜色暗沉、毫不起眼的玉简。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枚玉简。玉简入手冰凉，神识探入其中。

没有预想中浩瀚如海的信息冲击，只有一段简洁却带着无尽疲惫与决绝的留言，如同跨越了万古时空，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之中：

“后来者，无论汝是观星传人，亦或是机缘至此……”

“此间所藏，乃吾观星阁第七观测节点，记录陨星海变迁及‘暗潮’涌动之秘。”

“星图所示，乃已知安全星路及已被‘暗潮’彻底吞噬之死域，望慎之。”

“‘星核’之力残存无多，仅可激活三次‘星辉遁虚’，坐标已预设，为陨星海边缘相对安全之‘碎星屿’。”

“‘暗潮’非天灾，实为**……其源在……”

留言到此，戛然而止，仿佛记录者在最后关头受到了极大的干扰，或者……不忍亦不敢再言明那最终的恐怖真相。

唯有最后那未尽的警示，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萦绕在王默然的心头。

‘暗潮’非天灾，实为**……其源在……

源在何处？！

王默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收起玉简，目光再次投向那悬浮的星核共鸣器。

三次“星辉遁虚”的机会，预设坐标“碎星屿”。这无疑是他们目前离开这片死地，重返星海（哪怕是相对安全的边缘）的唯一希望！

然而，这希望背后，却牵连着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谜团。

星舰坟场，观星台，关于“暗潮”的未竟警告……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笼罩在星海之上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影。

“我们找到了离开的方法。”王默然转过身，对满怀期待的张明轩和洛薇说道，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但我们也可能，触碰到了一个远超想象的……巨大漩涡。”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尘封的观测室，扫过那悬浮的星核，最后落向门外那片无尽的星舰坟场。

薪火觅得前路，然而前路之上，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比这片死寂绝境，更加汹涌的暗流与风暴。

但现在，他们至少有了选择的权利。

是就此启动星辉遁虚，逃离此地，前往那未知的“碎星屿”？还是……在这观星台中，尝试寻找更多关于那未竟警告的线索，哪怕可能因此惊动那隐藏在幕后的、名为“暗潮”的恐怖存在？

抉择，已然摆在了“锈骸”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