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51章 残垣问道，死境薪传

铅灰色的天光，如同弥留之际病人浑浊的眼眸，无力地穿透坍塌的穹顶裂隙，在这片广阔死寂的地下站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光斑所及之处，锈蚀的金属、皲裂的混凝土、以及那些幽幽发光的诡异苔藓，共同构成了一幅冰冷、破败、仿佛被时光与灾劫共同遗忘的末日画卷。

空气凝滞，浓郁到近乎粘稠的星骸死气无声流淌，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与万物终结的沉寂。在这片绝对的死域中，那点由王默然重新点燃的、微弱的生命之火，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倔强。

混凝土掩体之后，王默然缓缓睁开双眼，混沌之瞳深处那旋转的星云漩涡，比之前似乎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并非力量的显着增长，而是一种本质上的“沉淀”与“适应”。新生的混沌道基雏形，如同刚刚经历过烈火锻打的粗胚，虽然依旧布满无形的裂痕，脆弱不堪，但其形态已初步稳定，与周遭这死亡环境的“亲和度”也显着提升。

他无需再像之前那样，需要以近乎自毁的意志去强行“汲黯”。此刻，那尊虚幻的道鼎仿佛拥有了某种自主的、缓慢的呼吸韵律，自然而然地吞吐着弥漫在空气中的精纯死气。过程依旧缓慢，效率依旧低下，但胜在“平稳”，不再带来那种灵魂撕裂般的剧痛。那缕混沌之火在鼎中静静燃烧，颜色愈发深邃内敛，仿佛将所有的狂暴与不稳定都压缩在了核心，只流露出一种冰冷的、亘古不变的秩序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念微动。一缕发丝般纤细、色泽灰暗、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混沌死元，如同拥有生命的暗影，自指尖悄然浮现，灵活地缠绕、舞动。比起昏迷前，这股力量不仅更加凝练，操控起来也如臂使指，少了几分滞涩，多了几分心意相通的圆融。

他目光扫过身旁依旧昏迷的玄刹。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略微平稳了一丝，体内那团暴走的兵厄煞气核心，在他之前渡入的混沌死元持续滋养与安抚下，虽未消散，却也暂时被压制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点，不再肆意冲击她脆弱的心脉。这无疑是个好消息，但距离她苏醒，依旧遥遥无期。

另一边，张明轩和洛薇依旧沉浸在深沉的睡眠中，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痛苦。他们的身体本能地蜷缩着，仿佛在抵御无处不在的寒冷与危机感。

王默然没有打扰他们。他知道，此刻的休息对他们而言，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重要。他轻轻起身，动作间依旧能感受到肉身传来的阵阵虚弱与隐痛，但那股新生的、源于混沌道基的力量，如同深埋地下的泉眼，正持续不断地提供着支撑，让他至少拥有了独立行动和思考的能力。

他迈开脚步，离开了混凝土掩体的庇护，真正踏入了这片未知的地下站台。

脚步落在积满厚厚尘埃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混沌之瞳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缓缓扫视着周遭的一切。

站台的规模远超他之前的粗略估计。目光所及，锈蚀的铁轨如同巨龙的尸骸，向着黑暗深处延伸，看不到尽头。倾覆的列车车厢扭曲变形，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过的玩具，窗户破碎，内部一片狼藉，隐约可见一些早已化为白骨的残骸，保持着生命最后时刻挣扎的姿态。巨大的支撑柱上布满了深刻的爪痕和某种酸性液体腐蚀留下的坑洼，无声诉说着此地曾发生过的惨烈冲突。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向着更远处蔓延。站台的边缘，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隐隐有冰冷的、带着污浊气味的气流从下方涌上。而在那些堆积如山的残骸阴影深处，以及更远处一些尚且保持部分结构的隧道入口附近，他再次捕捉到了那几道充满恶意与贪婪的冰冷窥伺感。

是蚀铁兽？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它们似乎很有耐心，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或者……变得更加虚弱。

王默然心中凛然，但并未感到意外。在这等绝境，若没有危险，反而才是怪事。他将这些潜在的威胁位置默默记在心中，警惕级别提到最高。

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那些零星散布在废墟各处、散发着幽幽微光的苔藓和地衣所吸引。这些植物形态扭曲，颜色暗沉，仿佛是用绝望与死寂浇灌而成。在混沌之瞳的视野下，它们如同一个个微型的能量转换器，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的星骸死气，将其转化为一种更加凝练、同时也更加危险的特殊黑暗能量，储存在自身组织之中。

他走到一簇生长在锈蚀铁轨旁的暗紫色苔藓前，蹲下身，仔细观察。指尖那缕混沌死元微微探出，与苔藓接触。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冰水滴入热油的声响。苔藓表面那幽暗的光芒瞬间变得活跃起来，一股带着强烈精神腐蚀性和神经麻痹效果的黑暗毒素，如同受到挑衅的毒蛇，猛地顺着混沌死元反噬而来！

然而，这股足以让寻常修士瞬间毙命的毒素，在接触到王默然那更加本质的混沌死元时，却仿佛遇到了克星。混沌死元中蕴含的“包容”与“炼化”特性自发运转，如同一个微型的混沌漩涡，轻而易举地将那股黑暗毒素分解、剥离，最终将其转化为一丝精纯的、不含任何意志的黑暗源质，融入了王默然自身的力量循环之中。

不仅如此，在剥离了毒素之后，那苔藓内部蕴含的、最为精纯的那一丝生命源质，也被混沌死元顺势汲取了出来。这源质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极其顽强的、适应了极端死寂环境的生机，对于修复肉身伤势、补充生命本源，有着意想不到的微弱效果。

“果然……”王默然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些诡异的植物，对于他人是致命的毒药，但对于初步掌握了混沌之力的他而言，却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特殊“资源”。它们就像是这片死亡国度中，经过残酷自然选择后，演化出的、专门针对星骸死气环境的“特产”。

他小心翼翼地从不同种类的发光苔藓和地衣上，分别采集了少量样本。过程需要极其谨慎，既要避免触发它们过于激烈的自卫反应，也要防止自身力量波动过大，引来黑暗中的窥伺者。

带着这些样本，他回到了混凝土掩体后。张明轩和洛薇依旧没有醒来，玄刹的状态也保持原样。

王默然盘膝坐下，将采集到的样本放在身前。他再次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识海。

这一次，他并非为了修炼或疗伤，而是为了……“研究”。

他要尝试理解这些“特产”的能量构成，分析其毒素与生命源质的转化机制，并思考如何利用手头极其有限的资源（包括这些植物、废弃的金属零件、残存的能量电池，以及他自己这新生的混沌之力），来制造出能够提升团队生存几率的东西。

武器？防御装置？治疗药剂？亦或是……其他意想不到的造物？

“锈骸”的理念，并非空谈。它代表着一种在绝境中，利用理性、知识与一切可利用之物（哪怕这“物”是死亡本身），去开辟生路的决心与能力。而此刻，这片充斥着死亡与废墟的站台，就是他践行这一理念的第一个，也是最为残酷的试验场。

他的意识与那新生的混沌道基深度连接，感知着那些植物样本内部细微的能量流动与结构变化。同时，脑海中来自“巡星令”的庞杂知识碎片，以及他自己在末世废土、在星骸港、在观星阁遗迹中积累的见闻与认知，开始飞速地碰撞、组合、推演。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他需要以混沌之力为“探针”和“催化剂”，以自身认知为“蓝图”，在脑海中模拟各种能量反应与物质组合的可能结果。

时间，在寂静与思考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铅灰色的天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时，张明轩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率先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依旧剧痛的额角，视线逐渐聚焦。当他看到盘膝而坐、周身散发着一种奇异沉静气息的王默然时，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默然！你醒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充满了振奋。

王默然缓缓睁开眼，看向张明轩，微微点了点头：“感觉如何？”

“还死不了。”张明轩咧了咧嘴，试图展现一个轻松的表情，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感受着体内那空空如也的灵力和无处不在的酸痛，苦笑道：“就是这身体，跟散了架差不多，灵力也耗尽了。”

他的目光随即被王默然身前那些散发着幽光的植物样本所吸引，技术官的本能立刻被激发：“这些是……你采集的？有什么发现？”

王默然言简意赅地将自己的发现和分析告知了张明轩——关于这些植物的毒性、生命源质，以及混沌之力对其的转化作用。

张明轩听得眼神发亮，疲惫似乎都驱散了不少：“能量转化？特异性毒素？生命源质？这……这简直是绝境中的宝库啊！虽然危险，但如果能找到安全利用的方法……”他的大脑立刻开始飞速运转，结合王默然提供的信息和自己对能量结构、物质性质的理解，开始提出各种大胆的设想。

“或许……我们可以尝试提取这些毒素，制造一次性的陷阱或者涂抹在武器上？虽然对蚀铁兽效果未知，但总比没有强！”

“那些生命源质，能不能想办法提纯，制作成恢复药剂？哪怕只能恢复一点点体力或者稳定伤势！”

“还有，默然你的那种混沌之力，既然能转化死气，能不能……尝试给那些几乎报废的能量电池‘充能’？哪怕只能恢复一丝丝，关键时刻或许就能驱动某个装置！”

他的思维跳跃而活跃，充满了技术官特有的、在限制条件下寻找最优解的执着。

王默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张明轩的许多想法，与他不谋而合，甚至提供了更多技术层面的实现思路。这就是团队的力量，不同的知识背景与思维方式，在碰撞中才能产生新的火花。

“思路可行，但需要试验，而且……需要载体和工具。”王默然最终开口道，目光扫过那些废弃的零件和仅存的资源，“我们现有的东西太少了。”

“少也得干！”张明轩挣扎着站起身，虽然脚步虚浮，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总不能坐在这里等死！洛薇姑娘醒了没？她的观星阁传承里，或许有关于材料处理和能量引导的秘法，能帮上忙！”

就在这时，洛薇也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悠悠转醒。她看到王默然和张明轩都清醒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在张明轩快速的解释下，洛薇也立刻明白了当前的处境和他们的初步计划。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加入了讨论。观星阁广博的传承，尤其是在符文、能量调和以及一些偏门材料学上的知识，为张明轩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提供了不少理论支持和实现路径。

三人围坐在一起，无视了身体的疲惫与环境的险恶，如同在实验室中一般，热烈而专注地讨论起来。王默然负责提供混沌之力的特性支持和能量试验，张明轩负责结构设计和可行性分析，洛薇则提供理论支持和符文辅助。

他们首先将目标定在了最简单，也最迫切的——提取植物毒素，制造简易武器。

王默然以混沌死元为“萃取剂”和“稳定剂”，小心地从那些暗紫色苔藓中，分离出少量浓缩的、呈现粘稠墨绿色的神经毒素。张明轩则利用找到的、相对完好的金属片和细小管道，制作了几个结构简单、带有弹簧激发装置和储存腔的“吹箭”式发射器。洛薇则在发射器的内壁，蚀刻了极其简化的、用于稳定毒素活性和加速发射初速的微风符文。

整个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毒素的稳定性、发射器的可靠性、符文的兼容性……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甚至伤及自身。

但在三人通力合作，以及王默然那愈发精妙的混沌之力操控下，第一支简陋的、淬有混沌死元稳定过的神经毒素的“吹箭”，终于被成功制作了出来！

虽然其射程恐怕不足十米，威力也未知，但这无疑是他们在这片绝境中，依靠自身智慧与力量，制造出的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武器”！

紧接着，他们又开始尝试利用另一种散发着蓝色幽光、富含生命源质的地衣，结合王默然的混沌之力进行提纯和转化，试图制作能够恢复体力、稳定伤势的“初级恢复药剂”。这个过程更加复杂，对能量的控制要求更高，进展缓慢。

然而，就在他们全身心投入这绝境中的“技术攻关”时，王默然的混沌之瞳猛地一凝，豁然抬头，望向站台远处某个黑暗的隧道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种低沉、压抑、仿佛无数细小节肢刮擦金属的“沙沙”声，由远及近，如同死亡的潮汐般，从那个方向清晰地传了过来！

声音的规模，远比之前在地下室遭遇的蚀铁兽群，更加庞大！

而且，在那“沙沙”声中，还夹杂着一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心悸的……拖拽声？仿佛有什么体型巨大的东西，正在隧道中缓缓移动！

新的威胁，来了！

而且，比蚀铁兽更加危险！

张明轩和洛薇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刚刚因制造出“武器”而产生的一丝振奋，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所取代。

王默然缓缓站起身，混沌之瞳死死锁定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指尖那缕灰暗的混沌死元无声流转。

他感受着体内那新生的、依旧微弱的力量，又看了看手中那支简陋的淬毒吹箭，最后目光扫过身边紧张但并未退缩的同伴，以及地上昏迷的玄刹。

残垣问道，死境薪传。

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锈骸”之名，注定要在这血与火的淬炼中，方能真正显现其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