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46章 残躯砺志，暗室星芒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重新淹没了这方狭小的地下空间。唯有那盏探照灯灯丝残存的、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暗红余烬，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心跳，在绝对的寂静中提供着唯一的光源与……令人不安的计时。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腐蚀性酸液的刺鼻味、以及兵厄煞气暴走后残留的、令人神魂不适的冰冷杀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着混合了铁锈与绝望的颗粒。

王默然瘫倒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意识在无尽的黑暗与撕裂般的剧痛深渊中沉浮。强行超负荷催动“黯能源核”施展那近乎自毁的强光冲击，对他本就濒临崩溃的识海造成了二次重创。混沌漩涡的旋转几乎完全停滞，那些裂痕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核心的混沌之火黯淡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仿佛随时会消散的光点。混元老祖的魂印也陷入了死寂，显然之前的连番变故，让这古老的残魂也到了极限。

然而，在这极致的虚弱与痛苦中，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韧的意志，如同在严寒冻土下悄然蔓延的根须，正从他的灵魂最深处滋生出来。

不能倒下。

绝不能在此刻倒下。

他强行凝聚起那涣散如沙的精神力，如同一个濒死的溺水者，拼命向着意识表面挣扎。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意志的堤坝，但他死死咬着牙，甚至连咬破嘴唇渗出的血腥味都无暇顾及。

一点，再一点……

终于，他沉重的眼皮颤抖着，艰难地掀起了一条缝隙。

视野内一片模糊，只有那点探照灯余烬的暗红，如同地狱的入口，在黑暗中摇曳。他艰难地转动眼球，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光感，看向玄刹倒下的方向。

一片模糊的黑暗轮廓，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声息。

他的心猛地一沉。

“玄……刹……”他试图呼喊，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哑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没有回应。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混合着沉重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难道……

就在此时，另一侧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是洛薇。

王默然猛地松了一口气，至少洛薇还清醒着。他努力调整视线，看向声音来源。

在探照灯余烬极其微弱的光晕边缘，他模糊地看到洛薇蜷缩在堵死的入口处，肩膀微微耸动。她似乎也到了极限，精神和**的双重打击，让这位观星阁的记录员显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洛……薇……”王默然再次尝试发声，这一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一丝。

啜泣声戛然而止。洛薇猛地抬起头，尽管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王默然能感觉到她那带着惊喜与担忧的目光投了过来。

“王……王默然？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玄刹姑娘她……她怎么样了？我……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王默然心中一紧。他尝试调动那几乎不存在的感知，但灵魂的剧痛让他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我……看看……”他嘶哑地说道，然后开始尝试移动身体。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如同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识海，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在搅动。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但他没有停下。他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肘和膝盖，一点一点，如同蠕虫般，向着记忆中玄刹倒下的位置，艰难地挪动。地面粗糙的砂砾摩擦着他早已破损的衣物和皮肤，留下淡淡的血痕。

短短几步的距离，此刻却如同天堑。每前进一寸，都是对意志和**的残酷考验。剧痛、眩晕、恶心……各种负面感觉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击着他。他几乎要再次昏厥过去，但脑海中玄刹那决绝冲杀、最后煞气暴走倒下的身影，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意识，支撑着他继续向前。

终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物体——是玄刹的断剑。

他顺着剑身向上摸索，碰到了玄刹垂落在地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王默然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忍着巨大的恐惧，继续向上，颤抖的手指探向她的颈侧。

一秒，两秒……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指尖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缓慢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脉动！

还活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酸楚，猛地冲上王默然的头顶，让他眼前一阵发黑，险些真的晕过去。他死死咬住舌尖，剧烈的痛楚让他重新凝聚起一丝清明。

“她还……活着……”他对着洛薇的方向，用尽力气说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黑暗中，传来了洛薇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抽泣声。

但王默然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玄刹的脉象极其微弱，气息若有若无，显然煞气暴走对她的反噬极其严重，加上左臂的重创和之前的消耗，她已然陷入了最深沉的濒死状态。如果不能及时救治，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们现在，有什么？

伤药？那冒险制成的“黯苔”汁液已经所剩无几，而且对其内脏的损伤恐怕效果有限。

能源？探照灯几乎报废，“黯能源核”也因超负荷而变得极不稳定。

食物和水？仅剩的那点浑水和可能变质的口粮，杯水车薪。

绝望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枷锁，再次紧紧缠绕上来。

王默然趴在玄刹身边，剧烈地喘息着，大脑却在疯狂运转。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了那盏仅存余烬的探照灯，落向了那枚可能已经损坏的“黯能源核”，落向了黑暗中洛薇模糊的身影，最后，落回了自己这具残破不堪的躯体和那片死寂的识海。

外部资源已近枯竭。唯一的希望，或许只能向内求索。

他回想起之前“汲黯”时，那缓慢炼化死气、修复道基的过程。虽然痛苦，虽然效率低下，但那确实是一条可行的路径。而现在，他需要的不再是缓慢修复，而是……尽快恢复一丝，哪怕只是一丝可以动用的力量！

用来做什么？

用来尝试激活“巡星令”，寻找可能存在的、关于救治重伤或应对当前困境的信息？

用来引导那残存的“黯能源核”，或许能从中提取出一点点稳定的能量？

甚至……用来冒险探查玄刹体内的伤势，尝试以混沌之力那独特的包容性，为她稳住心脉？

无论哪一条，都需要力量！

拼了！

王默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再去考虑什么“慢火细煨”，什么道基崩毁的风险。当生存都成问题时，任何风险都值得去冒！

他重新闭上双眼，不再去理会**的剧痛，将全部残存的心神，如同押上最后的赌注，狠狠沉入那片死寂的识海！

“汲黯！补天！”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这一次，他不再小心翼翼，不再控制流量！他彻底放开了混沌道基那脆弱的“门户”，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疯狂地、贪婪地、强行攫取着周遭空气中那浓郁的精纯星骸死气！

轰——！！！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泼入了冰水！磅礴而冰冷的死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入了他那本就布满裂痕的混沌漩涡！剧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仿佛灵魂被瞬间冻结然后又被强行撕裂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混沌漩涡发出了濒临解体的哀鸣，光芒瞬间黯淡到了极点！核心的混沌之火疯狂摇曳，那点暗金光泽几乎要被纯粹的黑暗所吞噬！

“小子！你疯了！快停下！”混元老祖那微弱却惊骇欲绝的意念，如同垂死的挣扎，在他意识中响起。

王默然置之不理！他紧守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抱住一块礁石，疯狂地运转着“汲黯补天”的奥义，引导着那狂暴的死气洪流，冲击着混沌漩涡，冲击着那缕微弱的混沌之火！

炼化！炼化！炼化！

要么在死寂中湮灭！要么在毁灭中新生！

他的身体在黑暗中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表面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黑霜，七窍之中，再次缓缓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模样凄惨恐怖到了极点。

洛薇似乎察觉到了王默然那边传来的、极其不稳定的能量波动和痛苦挣扎的气息，她惊恐地捂住了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打扰到他。

时间，在黑暗中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就在王默然的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冰冷与死寂彻底吞噬、混沌漩涡即将彻底崩碎的刹那——

那缕微弱到极致的混沌之火，在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与冲击后，核心那点暗金光泽，猛地、顽强地、爆发出了一缕……虽然依旧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凝练的……新生光芒！

仿佛凤凰涅盘，于死灰中重燃！

与此同时，那狂暴涌入的死气洪流，在这缕新生之火的灼烧下，其狂暴的“寂灭”意志，竟被硬生生地剥离、瓦解了一部分！虽然绝大部分死气依旧在他体内肆虐，造成着巨大的破坏，但确确实实，有一小部分最精纯的黑暗能量，被成功炼化，融入了那缓慢旋转、裂痕似乎……隐约弥合了一丝丝的混沌漩涡之中！

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力量感，如同久旱后降下的第一滴甘霖，自他识海深处悄然滋生！

他成功了！在生死边缘，他以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撬动了一丝力量！

王默然猛地睁开双眼，混沌之瞳中，那点新生的光芒一闪而逝，虽然依旧疲惫，虽然伤势更重，但那眼神深处，却燃起了一种名为“可能”的火焰。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尖，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混合着混沌意蕴与星骸死气特性的灰暗能量，如同风中残烛般，艰难地……凝聚了起来。

暗室之内，星芒虽微，终破永夜。

而这缕微光，将成为他们在这片绝望废墟中，继续挣扎求存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