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29章 死寂航途，星塔隐踪

洛薇的话语，如同在已然沉重的湖面上，又投下了一块冰冷的巨石。星炬塔不再安全，甚至可能已成为险地，这无疑给王默然三人刚刚燃起的、离开这片死寂星渊的希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然而，正如王默然所言，他们没有更多选择。留在这座能源即将彻底枯竭的观测站，无异于坐以待毙。星炬塔，无论变成了什么样子，终究是这片绝望之地中，唯一一个明确的、可能蕴含着转机的坐标。

短暂的沉默后，王默然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即便如此，星炬塔依旧是我们必须前往的目标。我们需要离开这里的信息，需要了解‘暗潮’与‘源骸’的真相，更需要……一个能够摆脱当前困境的支点。”他的混沌之瞳平静地注视着洛薇，“请告诉我们路径，以及，你所知的一切。”

他的冷静与决断，让刚刚苏醒、身心尚且虚弱的洛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在如此绝境下，还能保持清晰的思维和明确的目标，此人心志之坚，远超常人。她又看了一眼王默然手中那枚与自己性命交修、如今却已易主的“巡星令”，心中轻轻一叹。观星阁的规矩，见令如见阁主，持令者有权调动观星阁一切残余资源。尽管眼前之人来历不明，力量诡异，但“巡星令”选择了他，或许……这便是观星阁预言中那渺茫的变数？

“我明白了。”洛薇轻轻点头，挣扎着，想要完全站起，但身体长时间的休眠带来的僵直与虚弱，让她一个趔趄。

离她最近的张明轩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却被玄刹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玄刹的煞气依旧若有若无地锁定着洛薇，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一个刚从漫长沉睡中苏醒的古老组织成员，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洛薇对玄刹的警惕并不意外，她只是微微苦笑，依靠着休眠舱壁，缓缓调整呼吸，尝试调动体内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力量。一丝微弱、却异常纯净柔和、仿佛星辉凝聚的灵力，自她丹田升起，如同甘霖般流淌过干涸的经脉，驱散着僵硬与寒意。她的脸色稍微红润了一些，动作也渐渐顺畅。

王默然默默观察着。洛薇的灵力属性与他见过的任何修士都不同，更偏向于精神感知与能量调和，攻击性似乎不强，但那种与周天星辰隐隐共鸣的特质，显示出其传承的不凡。

片刻后，洛薇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显得单薄虚弱，但那股属于观星阁记录员的沉静与专业气质，已然回归。她走到那环形控制台前，手指在某些特定的、看似早已损坏的符文上按特定顺序轻轻敲击。

嗡……

控制台中心，一个原本黯淡的半球形晶体忽然亮起，投射出一片更加清晰、细节也更为丰富的立体星图。星图的核心，正是他们所在的这片被称为“寂灭星渊”的广阔区域。代表第七观测站的光点微弱地闪烁着，而在星渊的深处，一个如同灯塔般、却光芒极其黯淡的符号，标记着星炬塔的位置。两者之间，并非坦途，而是布满了代表空间乱流、引力陷阱、高浓度死气漩涡以及……一些不断蠕动、散发着不祥红光的未知危险区域的复杂路径。

“这是观测站最后记录更新的星渊导航图。”洛薇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与痛楚，“‘源骸’的影响无孔不入，它扭曲了这片星域的空间结构，滋生了各种难以理解的诡异现象和……‘衍生物’。”她的手指划过那些蠕动的红光区域，“这些是‘源骸’气息泄露点，会周期性喷发‘寂灭波纹’，并能催生出一种名为‘噬星蠕虫’的可怕生物，它们以星骸死气和一切蕴含能量的物质为食，极其难缠。”

她又指向几条看似平静、实则标注着空间褶皱符号的路径：“这些是相对安全的‘古星路’残迹，是观星阁昔日开拓的航路，受‘源骸’影响较小，但年久失修，部分路段可能已经崩塌，或者……被其他东西占据了。”

星图之上，通往星炬塔的道路，可谓荆棘密布，十面埋伏。

“我们如何前往？”玄刹直接问道，她对星图的理解不如王默然和张明轩，更关心实际的行进方式。此地无法御空，神识探查范围也严重受限，徒步穿越这片广袤星骸，无异于天方夜谭。

洛薇的目光投向厅堂一侧，那里堆放着的几个密封箱子和奇特部件。“观测站配备有小型‘星尘舟’，用于短途勘探。但能源……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耗尽。而且，普通的灵石和能量核心，在此地会受到‘源骸’力场的强烈干扰，效率低下，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异变。”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王默然。他之前能引动“镇渊令”，能稳定混合力场，甚至能吸收此地的星骸死气，或许……

王默然没有令他们失望。他走到那些堆放物资的区域，混沌之瞳扫过那些密封箱。箱体由特殊合金制成，上面有着观星阁的星辰徽记和复杂的封印符文，可以有效隔绝内外能量交换，延缓了内部物品的衰变。

他伸出手，混沌意蕴再次如同无形的钥匙，探入箱体的封印结构。比起开启“巡星令”的禁制，这些箱子的封印显然简单许多。很快，几个箱盖无声滑开。

箱内物品保存相对完好。其中一个箱子内是几套折叠整齐的观星阁制式星袍，具有一定的防护和维生功能；另一个箱子内是一些记录晶片和古老的玉简；最重要的一个箱子里，则是三艘仅有巴掌大小、造型流畅、如同银色飞梭般的“星尘舟”，以及一些配套的维护工具和……一小堆色泽暗淡、能量反应微弱、但结构出奇稳定的透明晶石。

“这是……‘空冥石’？”张明轩辨认着那些透明晶石，有些不确定，“一种很古老的、据说对空间能量亲和度极高的稀有能量载体，现在的明界已经很少见了。”

洛薇点头：“没错，星尘舟的设计核心，便是利用空冥石汲取并转化空间中的游离能量，包括……星骸死气。但转化效率很低，而且对舟体结构和驾驶者的精神负荷很大。”她看向王默然，“寻常灵力无法有效驱动，甚至会被死气污染，但你的力量……”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王默然拿起一艘星尘舟，神识探入其中。舟体的内部结构精密而古老，其能量回路的核心，确实是一种能够将各种负面、惰性能量进行“钝化”处理，再转化为基础动力的奇特装置。这种思路，与他的混沌之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远不如混沌之力那般直接与高效。

“可以一试。”王默言简意赅。他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混沌之力注入星尘舟的核心。

嗡！

星尘舟轻微震颤了一下，表面的银色流光骤然亮起，虽然依旧不算耀眼，却稳定而持续！舟体内部那沉寂了无数岁月的能量回路，如同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运转起来！更令人惊讶的是，周遭空气中那浓郁的死气，在接触到星尘舟表面时，竟被自然而然地吸纳、经过舟体核心的转化，再汇入王默然注入的那丝混沌之力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循环！

虽然速度很慢，但这意味着，星尘舟可以在此地实现一定程度的自我供能！前提是，有王默然的混沌之力作为引子和稳定器。

“有戏！”张明轩兴奋道。

洛薇眼中也再次闪过讶异。她越发看不透这个名叫王默然的男子了。他的力量本质，似乎凌驾于她所知的任何能量体系之上。

没有时间耽搁。王默然如法炮制，将另外两艘星尘舟也初步激活。然后，他拿起那几套星袍，分给玄刹和张明轩。“穿上，或许有些防护作用。”他自己也换上了一套，宽大的星袍将他略显单薄的身形罩住，配上那双混沌之瞳，平添了几分神秘。

洛薇也默默换上了自己的星袍，动作间流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归属感。

准备妥当，四人来到观测站出口。王默然将混沌之力分出一缕，均匀覆盖于三艘星尘舟之上，心念一动——

三艘星尘舟瞬间化作三道银光，悬浮于半空，体积也膨胀到足以容纳一人站立的大小。舟身流淌着银辉，表面隐隐有混沌色泽的光晕流转，将侵蚀而来的死气排斥在外。

“走。”

王默然率先踏上一艘星尘舟，玄刹、张明轩、洛薇也各自踏上另外两艘。在洛薇的指引下，三艘星尘舟化作流光，冲出了观测站，一头扎入了那片无边无际、死寂而危险的星骸废墟之中。

航程伊始，便是危机四伏。

按照星图指示，他们需要先穿越一段相对安全的“古星路”残迹。所谓的“路”，其实是一些漂浮在虚空中的、相对稳定的巨大残骸带，以及一些扭曲但尚可通行的空间褶皱。

星尘舟在王默然混沌之力的加持下，悄无声息地滑行着。速度并不快，一方面是为了节省能量和降低动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此地的环境实在太过诡异。

暗红色的天穹永恒不变，投下令人压抑的光芒。下方是无底的黑暗虚空，偶尔能看到一些巨大无比的、如同山峦般的星体残骸缓缓飘过，上面布满了狰狞的裂痕和撞击坑，仿佛诉说着远古时代惨烈的战争。更远处，那些如同墓碑般矗立的巨大阴影，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连王默然的混沌之瞳都不愿过多凝视，仿佛那里沉睡着连混沌都无法轻易消化的恐怖存在。

死寂是主旋律。但在这死寂之下，往往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有一次，他们途经一片看似平静的、由细碎金属尘埃构成的“云海”时，洛薇突然示警：“小心！是‘虚空水母’群！它们能隐形，触须带有强烈的神经麻痹毒素和能量汲取特性！”

话音刚落，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突然荡漾起一片透明的涟漪！数十只体型巨大、如同透明伞盖、拖着无数纤细发光触须的诡异生物，悄无声息地浮现，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就是一团凝聚的、拥有生命的空间本身！它们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星骸死气类似，却更加活跃，更加……饥饿！

它们发现了闯入领地的星尘舟，透明的触须如同无数鞭子，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猛地缠绕而来！

“不要纠缠！冲过去！”玄刹冷喝一声，脚下星尘舟黑红色煞气爆发，速度骤然提升，她手中的断剑挥出凝练的剑罡，将前方试图阻挡的触须斩断！被斩断的触须并未消散，而是化为更小的、依旧活着的个体，继续扑来！

张明轩吓得脸色发白，手忙脚乱地操控星尘舟规避，同时用能量手枪射击，但能量光束射在那些透明生物身上，效果甚微，反而像是给它们提供了养料！

王默然眼神一凝。他脚下的星尘舟速度不变，面对缠绕而来的无数触须，他并未施展任何攻击法术，只是将笼罩舟身的混沌意蕴微微加强。

奇迹再次发生！

那些足以轻易撕裂合金、汲取灵能的触须，在接触到混沌意蕴的刹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活性”，变得僵硬、迟钝，然后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线条般，无声无息地瓦解、消散，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仿佛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被这股更本源的力量从根本上“否定”了！

王默然舟船所过之处，形成了一条短暂的、绝对安全的通道！玄刹和张明轩紧随其后，有惊无险地冲出了这片“虚空水母”的领地。

洛薇看着前方王默然那看似轻松写意、实则蕴含无上玄妙的应对方式，星辰般的眸子里，异彩连连。她越发确信，这个男子，可能就是观星阁古老预言中，那缕能够照亮“暗潮”、影响“源骸”的……“异数之光”。

经此一遭，三人对王默然这新生的力量，有了更直观的认识，也多了几分穿越这片死地的信心。

然而，洛薇的警告言犹在耳。这仅仅是开始。随着他们不断深入星渊，靠近那些标记着“源骸气息泄露点”的区域，环境的恶劣程度和潜在的危险，也在不断提升。

有时，他们会遭遇毫无征兆爆发的“寂灭波纹”，那是一种无形的能量冲击，所过之处，连空间结构都仿佛要随之冻结、崩碎。王默然不得不全力催动混沌之力，形成一个更大的护罩，将三艘星尘舟一同笼罩，硬抗过去，每一次都消耗巨大。

有时，他们会听到从某些巨大的残骸深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无数细小口器在啃噬金属的“沙沙”声，那是“噬星蠕虫”在活动。他们只能远远绕行，不敢惊动这些连星骸都能吞噬的恐怖生物。

航行的过程，漫长而煎熬。不仅仅是对力量的消耗，更是对心神的极致考验。在这片绝对死寂与偶尔爆发的致命危险交织的环境中，希望显得如此渺茫，绝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试图侵蚀人的意志。

张明轩早已疲惫不堪，全靠一股求生的本能和王默然不时渡过来的一丝混沌气息吊着。玄刹沉默寡言，但紧握的断剑和始终锐利的眼神，显示着她并未放松警惕。洛薇则凭借着对星图的熟悉和观星阁传承的独特冥想法，努力维持着清醒，指引着方向。

王默然承受的压力最大。他不仅要驾驭星尘舟，维持护罩，抵抗死气侵蚀，还要分心研究“巡星令”中浩瀚的信息，试图找到更多关于星炬塔和“源骸”的线索。混沌炉心虽然神异，但毕竟初生，如此高强度的运用，让他也感到了深深的疲惫，识海中的漩涡旋转速度时快时慢，那缕混沌之火也明暗不定。

混元老祖的意念不时响起，或是指点他更精妙地运用混沌之力，或是警告他某些潜在的危险，更多的时候，则是沉默地与他一同承受着这份压力。

不知在黑暗中航行了多久，穿越了多少险阻，绕过了多少绝地。

终于，在穿越一片极其浓郁、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死气迷雾后，洛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看前面！”

众人精神一振，抬头望去。

只见在视线的尽头，那永恒暗红色的天穹之下，一座无比巨大、通体由某种暗银色金属构筑而成的、形似倒置山峰的宏伟建筑，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无边废墟的中央！

它比他们在星图上看到的符号要宏伟千万倍，其规模堪比一颗小型星辰！塔身布满了无数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孔洞和延伸出去的、断裂的金属臂膀，许多地方已经残破不堪，覆盖着厚厚的星骸尘埃，充满了岁月沧桑与破败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塔身的中上部，一个原本应该是巨大能量聚焦装置的位置，此刻只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边缘呈现不规则撕裂状的破洞，仿佛被什么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内部生生撑爆！

整座星炬塔，没有任何光芒散发出来，死气沉沉，如同一个早已死去的巨兽的骸骨，冰冷地漂浮在星渊的中心。

它，果然已经“黯淡”了。

而在星炬塔的下方，那片更加深邃、连暗红色天穹光芒都无法透入的绝对黑暗区域，王默然的混沌之瞳，感受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声音、能量乃至思维的……巨大“空洞”感。

那里，就是“源骸”的沉眠之地吗？

仅仅是遥遥感知，就让王默然的混沌炉心，都产生了一丝前所未有的、仿佛遇到天敌般的悸动与……警惕。

他们的目的地到了。但等待他们的，并非希望的曙光，而是更加深沉莫测的黑暗，与那源自世界之外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源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