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27章 星骸遗泽，混沌初啼

空间折跃的滋味，王默然并非初次体验。无论是当初借助星钥脱离凡界，还是被迫穿行于陨星海那些不稳定的古路裂隙，那种肉身与灵魂仿佛被强行拆解、抛入五光十色的湍流、再于未知彼岸艰难重组的撕扯与晕眩，都绝非愉快的经历。

然而，这一次，截然不同。

没有预想中五脏六腑错位的剧烈颠簸，没有意识被拉成细丝的破碎感。包裹周身的，并非狂暴的能量乱流，而是一种……粘稠、滞涩、仿佛沉入万丈深海般的巨大阻力。那由应急信标激发的白光，微弱而摇曳，如同狂风中残存的烛火，在无边无际的、色彩难以形容的混沌介质中艰难前行。

折跃本身极不稳定，信标能源的匮乏与强行抽取混合力场能量的后遗症，使得这次短程跳跃充满了变数。坐标的严重偏差是必然，能否安全抵达预定区域更是未知。

在这异常的“平静”折跃中，王默然的意识却空前清晰。他并未抵抗周遭的滞涩，反而主动放开了心神，尝试去“感知”这片奇异的折跃空间。

识海之内，那初生的混沌漩涡缓缓旋转，核心那缕带着暗金光泽的混沌之火稳定燃烧，散发出包容一切的意蕴。外界的粘稠阻力，在这种意蕴面前，仿佛化为了某种可以被“解析”和“适应”的特殊环境。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这片混沌介质中，蕴含着某种极其古老、极其稀薄、却与他新生混沌炉心隐隐共鸣的……“根源”气息？那是远比明界灵气、星骸死气、乃至虚空影族的虚无之力更加本质的东西，是构成这片无垠星海的基石之一。

“小子，收敛心神！莫要贪多！”混元老祖带着一丝疲惫与急切的意念，如同警钟，在他意识深处敲响，“此乃未完全成型的亚空间间隙，法则不全，时空紊乱！你初生的混沌道基虽能感应其本源，但自身太过脆弱，久留必被同化消解！意守炉心，护住你那两个同伴！”

王默然心中一凛，立刻收敛了探究的念头。他能感觉到，玄刹与张明轩的状态并不好。尽管折跃过程看似平稳，但那巨大的空间压力依旧存在，玄刹尚能凭借浑厚的煞气和强横的体魄硬抗，只是脸色愈发苍白；而张明轩已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若非被玄刹分出一缕煞气勉强护住，恐怕早已在这压力下肉身崩解。

没有犹豫，王默然心念微动，尝试引导体内那微薄的混沌之力。过程生涩而艰难，这新生的力量如同刚刚驯服的野马，远不如昔日灵炉之力那般如臂使指。但他凭借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和混元老祖传递的古老法诀，终究是勉强分出了一丝混沌意蕴，如同一个淡薄到几乎看不见的气泡，将三人一同笼罩其中。

效果立竿见影！

那无所不在的空间压力，在接触到这混沌气泡的刹那，竟如同水流绕过礁石般，被自然而然地“排开”了！并非强行对抗，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无视”与“包容”！张明轩闷哼一声，濒死的压力骤然消失，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看向王默然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玄刹也感到周身一轻，暗银眸子看向王默然时，探究之意更浓。

王默然自己却并不轻松。维持这混沌气泡，对他精神和初生道基的负担极大，识海中的混沌漩涡旋转速度明显减慢，那缕混沌之火也黯淡了几分。他紧闭双眼，全部心神都用于维系这脆弱的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周遭粘稠的阻力骤然消失，那摇曳的白光也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如同泡影般破碎。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坠地声，打破了死寂。

冰冷、坚硬、带着某种粗糙颗粒感的触感从身下传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金属锈蚀、岩石风化、以及某种……星辰尘埃特有的、冰冷而空旷的气味。灵气稀薄到了极点，几乎感应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死寂、仿佛万物归宿般的“星骸死气”，浓郁得令人窒息。

王默然第一个挣扎着坐起身，混沌之瞳警惕地扫视四周。

这是一片巨大的、荒芜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废墟。头顶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永恒的、仿佛凝固的暗红色天穹，如同干涸的血液，散发着不祥的光芒，提供了这方天地唯一微弱的光源。脚下是黑灰色的、布满撞击坑和裂缝的大地，散落着无数奇形怪状、巨大无比的金属和岩石残骸，有些像是星舰的断裂龙骨，有些像是某种庞大建筑的坍塌支柱，更多的则是根本无法辨认其本来面目的扭曲造物。

极目远眺，能看到远处如同山脉般蜿蜒的、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人造物的巨大阴影，以及更远方，一些如同墓碑般矗立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奇异结构。整个世界，安静得可怕，除了他们三人粗重的呼吸声，再无任何声响，连风声都欠奉。

这是一片被遗忘的星骸坟场，一座漂浮在陨星海未知角落的、巨大的物质坟墓。

“这……这是哪里？”张明轩虚弱的声音带着恐惧，他挣扎着爬起，拿出几乎报废的光脑试图扫描环境，但屏幕上只有一片混乱的雪花和断断续续的错误代码，“信号全无，能量辐射背景异常……我们……我们偏离预定坐标太远了！”

玄刹也已起身，断剑握在手中，煞气内敛，但暗银眸子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分析着周遭的一切。她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黑色砂砾，放在鼻尖轻嗅，又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股深沉的死寂之意。“星骸死气浓度，是流火棱镜外围区域的十倍以上。此地……不祥。”

王默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混沌之瞳，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在他的“视野”里，这片天地并非绝对的死寂。那些弥漫的星骸死气，那些残骸中蕴含的、历经无数岁月仍未彻底消散的惰性能量，甚至包括脚下大地深处那微弱到极致的、仿佛星核冷却后的余温……所有这些，在他混沌之瞳的感知下，都呈现出一种缓慢流动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的“能量图谱”。

它们并非“无用的死物”，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只是其活性低到了极致，其法则倾向于“寂灭”与“终结”。而他的混沌炉心，对这种“寂灭”与“终结”，竟也产生了一种微弱的……“食欲”？

仿佛这些被寻常修士视若砒霜的星骸死气，对他而言，是可以被缓慢转化、吸收的“劣质食粮”？

这个发现让王默然心中震动。他尝试着，极其小心地，运转混沌炉心，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尝试吮吸第一口奶水。

嗡……

识海内的混沌漩涡微微加速，一股微弱的吸力自他周身毛孔散发开来。周围那浓郁得化不开的星骸死气，如同受到了某种牵引，开始极其缓慢地、如同溪流汇入大海般，向他周身汇聚，再被那混沌漩涡无情地吞噬、碾碎、剥离掉其中蕴含的“寂灭”意志，最终转化为一丝微不可查的、精纯的混沌本源，补充着他之前的消耗。

过程缓慢至极，效率低下，但确确实实在发生！而且，他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种久旱逢甘霖的滋润感！

“果然……”王默然心中明悟更深。混沌之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无论是生机勃勃的灵气，还是毁灭暴烈的煞气，亦或是这代表终结的死气，在混沌面前，皆是“资粮”，皆是“道则”的一部分，唯有“属性”不同，并无“正邪”之分！

“哼，算你小子还有点悟性。”混元老祖的意念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星骸死气，乃星辰寂灭、万物归墟后所化，内蕴‘终结’道则。寻常修士避之不及，唯恐沾染道基，但对于你这初生的混沌炉心而言，却是打磨根基、体悟‘由生入死’循环的绝佳资粮！不过，切记循序渐进，莫要贪多，你如今这道基，还承受不住太过磅礴的死气冲刷。”

王默然默默点头，停止了主动吸收。眼下，探查环境和恢复状态才是第一要务。

“此地不宜久留，星骸死气过于浓郁，久了对你们不利。”王默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之前多了一丝中气。他看向玄刹和张明轩，“我们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或许还能有所发现的地方。”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些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如同墓碑般的奇异结构。在这种极端死寂的环境中，任何能量波动，都意味着异常，也可能意味着……机遇，或是更大的危险。

玄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了点头：“那些结构，可能是某种遗迹，或者……导航信标？需要靠近探查。”

张明轩强撑着站起来，苦着脸：“我的设备大部分失灵了，只能靠最基本的感知。不过……既然有能量波动，或许能找到一些还能用的东西，或者……信息？”

三人稍作休整，主要是王默然利用这短暂的时间，更加熟练地引导混沌之力，一方面缓慢吸收星骸死气补充自身，另一方面，尝试以其包容特性，帮助张明轩驱散一些侵入体内的死气，稳定他的伤势。玄刹则负责警戒，她虽然不惧死气侵蚀，但在此地，她的煞气似乎也受到了一定的压制，运转不如以往圆融。

准备停当，三人认准一个能量波动相对清晰的方向，开始在这片无垠的星骸废墟中艰难跋涉。

脚下的大地出奇地坚硬，遍布着尖锐的金属碎片和疏松的岩砾，每一步都需小心。空气中弥漫的死寂之意无孔不入，试图侵蚀生灵的活力，若非王默然不时以混沌意蕴笼罩三人，张明轩恐怕早已支撑不住。

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除了更加破败、规模更加宏大的残骸，并未遇到任何活物，甚至连“影裔”那种诡异的存在也未见踪迹。仿佛这片星骸坟场，已经彻底死去，连那些以“虚无”为食的怪物都不愿踏足。

然而，王默然的混沌之瞳，却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惕。他能“看”到，在一些巨大的残骸阴影深处，在一些地表的裂缝之下，潜藏着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死寂能量团，它们如同沉睡的凶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这些能量团的属性，与弥漫在空气中的星骸死气同源，但更加凝练，更加……具有某种“意识”的残留？仿佛是某些强大存在寂灭后，不甘的意志与星骸死气结合形成的诡异之物。

他小心翼翼地指引着队伍避开这些区域。

又前行了一段距离，一座巨大的、半埋于地下的金属结构，出现在了三人面前。这结构像是一个倾斜的、半球形的穹顶，大部分被黑灰色的尘埃和 smaller 残骸掩埋，只露出小部分锈迹斑斑的外壳。而那微弱的能量波动，正是从这穹顶之下传来。

“能量源在下面！”张明轩精神一振。

玄刹上前，用断剑小心地清理着入口处的堵塞物。这穹顶的材质极其坚硬，远超第七哨站的合金，以玄刹的煞气加持，也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切开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一股更加浓郁、带着陈腐机油和未知化学试剂气味的冷风，从缺口内涌出。

王默然率先踏入其中，混沌之瞳在黑暗中视物无碍。

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是一个圆形的厅堂，同样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厅堂中央，是一个环形的控制台，虽然大部分屏幕漆黑，但仍有几个指示灯在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绿光。控制台后方，靠着墙壁，是几排金属架子，上面摆放着一些密封的箱子和一些奇特的、仿佛仪器又仿佛武器部件的造物。

最引人注目的，是厅堂一侧，那里整齐地排列着十余个如同休眠舱般的装置，但此刻舱门大多敞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最角落的一个，舱门紧闭，表面的指示灯……竟然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代表生命维持系统的淡蓝色光芒！

这里有……幸存者？或者说，沉睡者？

张明轩激动地冲到控制台前，试图启动某些功能。玄刹则警惕地守在那个闪烁着蓝光的休眠舱前，煞气锁定，以防万一。

王默然没有轻举妄动，他的目光，落在了控制台中央，一个被特殊透明材料覆盖的凹槽内。凹槽中，静静地躺着一枚巴掌大小、通体呈暗金色、表面刻满了流动星辰纹路的……令牌？

这令牌的样式，与他之前得到的“镇渊令”有几分相似，但气息截然不同。“镇渊令”冰冷、沉重，带着镇压与封禁的意蕴。而这枚令牌，却散发着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浩瀚、仿佛能接引周天星力、推演万物轨迹的……“洞察”与“计算”之意！

在他的混沌之瞳下，这枚令牌与整个穹顶结构，乃至与这片星骸坟场，都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的能量联系。它似乎……在持续不断地、缓慢地收集着来自这片死寂宇宙的某种信息？

就在这时，张明轩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默然！玄刹姑娘！你们快来看！我……我好像启动了什么……日志回放系统！”

王默然与玄刹立刻围了过去。只见控制台一个尚存的屏幕上，断断续续地显现出一些模糊的文字和图像，伴随着一个冷静、却带着无尽疲惫的合成语音：

【……星历无法识别……‘观星阁’第七外部观测站……记录最终日志……】

【……大灾变……星轨崩碎……法则海啸……观测到‘源头’坠落于此片星骸……】

【……所有对外联络中断……能源即将枯竭……成员陆续进入强制休眠……等待……救援或……终结……】

【……警告……检测到‘源骸’活性周期性波动……‘它’……并未彻底沉寂……‘它’在……吸收星骸……缓慢……复苏……】

【……后来者……若你能听到此信息……警惕……‘源骸’……带走‘巡星令’……前往……‘星炬塔’……警告……明界……小心……‘暗潮’……】

信息到此，戛然而止。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厅堂内，一片死寂。

“观星阁”？“第七外部观测站”？“源头”？“源骸”？“巡星令”？“星炬塔”？“暗潮”？

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带着沉重的历史迷雾和令人不安的预示，冲击着三人的认知。

王默然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暗金色的“巡星令”上。

看来，他们误打误撞闯入的这片星骸坟场，隐藏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而这枚“巡星令”，似乎就是揭开这秘密，乃至联系到那所谓“星炬塔”的关键。

他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那覆盖“巡星令”的透明材料，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那丝浩瀚而古老的“计算”与“洞察”道则，混沌之瞳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危机，往往与机遇并存。在这片被遗忘的星骸遗泽之中，“锈骸”的雏形，或许将获得它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块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