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26章 弈险搏生，星骸初啼

希望的火苗，往往诞生于最深沉的绝望废墟之上，微弱，却顽强。

张明轩嘶哑而激动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主控室内荡开一圈微澜。应急避难所坐标，短程空间折跃信标！这两个词，像是一道划破永夜的电光，瞬间刺穿了笼罩在玄刹与张明轩心头的厚重阴霾。

然而，这电光之后，是更现实的冰冷与残酷。

“信标能量严重不足！根据残存数据估算，现有能源最多支撑一次不完整的、目标坐标会有严重偏差的折跃！而且……而且启动信标，需要稳定的能量输出和至少十五息的引导时间！我们现在……”张明轩语速极快，因激动而泛起的血色迅速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虑。他的目光扫过那依旧在不稳定闪烁的混合力场，扫过门外影影绰绰的“影裔”，最后落在昏迷不醒、气息奇异的王默然身上。

条件，一个都不具备。能源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引导时间在眼下这岌岌可危的环境下奢侈得如同幻想，而王默然的状态，更是最大的变数。

玄刹暗银的眸子深处，那刚刚因发现生路而亮起的光芒，迅速沉淀为更加冰冷的计算与决断。她没有去看张明轩，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散发着不祥波动的混合力场源头——控制基座上。

“能源，这里有。”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斩钉截铁。

张明轩先是一愣，随即骇然看向那三色能量纠缠的核心：“你……你是说……利用这个？”他声音发颤，“这太疯狂了！这力场本身就不稳定，任何外部的能量抽取都可能引发连锁崩溃！我们会被炸得渣都不剩！”

“等，是死。抽，或许同死，或许……能搏出一线生机。”玄刹的话语简洁到冷酷，却道尽了眼下最**的现实。她缓缓抬起持剑的右手，虎口的血迹尚未干涸，暗红色的兵厄煞气再次如同苏醒的毒蛇，缠绕上那柄断裂的残剑，剑尖遥指力场核心。“你来计算能量接口和抽取路径，告诉我怎么做。我来负责‘引导’和‘稳定’。”

她说的是“引导”和“稳定”，而非“控制”。因为这混合力场的狂暴，早已超出了她能完全掌控的范畴。这更像是一场豪赌，赌她的煞气能在能量被抽取的瞬间，强行“捋顺”一部分暴走的能量流，赌张明轩能在那短暂到极致的时间里，完成信标的连接与启动，更赌……王默然那新生的、神秘的“混沌”波动，能够再次起到那决定性的调和作用！

张明轩看着玄刹那不容置疑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光屏上那代表着唯一生路的坐标代码，一股混合着恐惧、绝望、以及被逼到绝境后涌起的疯狂狠劲，猛地冲上了头顶。

“妈的！干了！”他低吼一声，不再犹豫，手指在光屏上疯狂划动，调动着所有残存的计算能力，开始逆向推演混合力场的能量结构，寻找那理论上最脆弱、也最可能被安全（如果这个词还能用在此处的话）抽取的节点。“东南方向，离基座三点七米，那团黑红色煞气与幽蓝镇渊之力交错的边缘！那里能量对抗最激烈，结构也最不稳定，但若是能强行剥离一丝……对，就是那里！需要至少维持三息的能量流稳定输出，强度不能低于……”

他快速报出一连串复杂的数据和要求。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是在这种环境下。

玄刹没有回应，她的全部精神已然凝聚。兵厄煞气被她催发到极致，不再是之前那种爆发式的喷涌，而是化为无数道极其细微、凝练如丝的黑红色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张明轩所指的那个能量节点。

这不是硬碰硬的对抗，而是精细到毫巅的操控，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捞取绣花针，任何一个细微的失误，都可能引爆整个油锅。

嗤嗤嗤——！

煞气丝线与那狂暴的能量节点接触的刹那，刺耳的异响顿时爆发！混合力场猛地一阵剧烈晃动，三色光芒疯狂闪烁，仿佛随时要彻底失衡！玄刹持剑的手臂剧烈颤抖，额角青筋凸显，暗银的眸子里血丝弥漫，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必须精确地控制煞气的量与切入的角度，既要能“勾住”那一丝能量流，又不能过度刺激导致整体崩溃。这需要对自身力量妙到巅毫的掌控，更需要对那混乱能量本质的惊人直觉。

时间，在这惊心动魄的操作中，一秒一秒地流逝。门外，“影裔”似乎也感应到了力场内部的变化，冲击变得更加疯狂，那无形的壁垒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张明轩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眼睛死死盯着玄刹的动作和力场的变化，手中的一个简易接口装置已经准备就绪，只等那一丝能量被引导出来。

就在这时——

嗡！

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具有“主动性”的混沌波动，自王默然体内扩散开来，如同无形的涟漪，精准地扫过玄刹正在操作的那个能量节点！

奇迹再次发生！

那原本激烈对抗、几乎无法被外力介入的能量节点，在这股混沌波动的笼罩下，其狂暴性竟被奇异地“安抚”了刹那！虽然依旧危险，但那种一触即爆的极端不稳定性，明显降低了！

就是现在！

玄刹眼中精光爆射，抓住这转瞬即逝的契机，缠绕在节点上的煞气丝线猛地一颤、一拉！

嗤——！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无比、呈现出暗红与幽蓝交织色泽的能量流，竟真的被她从那狂暴的力场中，硬生生“剥离”了出来！这道能量流极不稳定，如同一条被强行拽出巢穴的毒蛇，疯狂扭动，散发着毁灭性的气息！

“接！”玄刹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张明轩几乎是在同时，将手中的接口装置猛地迎了上去！

装置与能量流接触的瞬间，刺目的电光爆闪，装置外壳瞬间出现熔化的迹象！张明轩死死握住装置，不顾手掌传来的灼痛，按照之前计算好的路径，将这道危险的能量流，引导向主控室角落某个不起眼的、与应急信标系统相连的接口！

能量流入侵信标系统，残存的指示灯疯狂闪烁起来！一个模糊的、带着大量雪花的星图界面，在张明轩的光屏上艰难地浮现，坐标代码被自动录入，信标启动倒计时开始跳动——十五息！

成了第一步！

然而，危险也随之而来！强行抽取能量，使得混合力场的平衡被打破了一个微小的缺口！整个力场开始剧烈震荡，三色光芒的冲突变得更加激烈，边缘处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空间裂痕！力场对“影裔”的阻挡效果也在迅速减弱，几只格外强壮的“影裔”先锋，已经将它们扭曲的肢体，探入了力场之内，虽然瞬间就被紊乱的能量绞碎，但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力场要撑不住了！”张明轩看着倒计时，声音带着哭腔，“最多十息！十息之后，我们就会被那些怪物和能量乱流淹没！”

玄刹脸色苍白，嘴角再次溢出鲜血，维持能量抽取和应对力场反噬，让她消耗巨大。但她依旧死死支撑着那道能量流，为信标的启动争取最后的时间。

“带上他，准备走！”她对着张明轩厉喝。

张明轩连滚带爬地冲到王默然身边，试图将他背起。然而，王默然此刻的身体仿佛重若千钧，而且周身弥漫的那股混沌波动，让张明轩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敬畏与不适，竟有些不敢轻易触碰。

就在这时，王默然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识海之内，混沌漩涡的旋转速度在混元老祖魂印融入后，明显加快了一丝。核心那缕带着暗金光泽的混沌之火，稳定地燃烧着，不断将汲取来的杂乱能量，转化为一种更加内敛、更加浑厚的混沌本源，滋养着漩涡本身，也缓慢修复着王默然破损严重的肉身和经脉。

混元老祖那古老的意念，如同导航的灯塔，在王默然一片混沌的意识中，指引着方向。

“……意守混沌，神纳万炁……外界的纷扰，不过是滋养汝身的资粮……感知它，包容它，化为己用……”

一段段玄奥的法诀流淌心间，王默然那破碎的意识，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重新凝聚、苏醒。他“看”到了识海中那旋转的混沌漩涡，“感受”到了核心那缕与自己性命交修的混沌之火，也“感知”到了外界那岌岌可危的局面，玄刹的坚持，张明轩的绝望，以及那即将降临的毁灭。

一种明悟，涌上心头。

他的“道”，不再是具象的灵炉，不再是固定的形态，而是这包容一切、衍化一切的“混沌”！镇渊的冰冷，煞气的暴烈，外来能源的狂躁，乃至“影裔”代表的虚无死寂……皆可为其所用，皆可被其同化！

就在张明轩试图第二次背起他时，王默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不再是往常的沉静或计算，而是如同两个微缩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混沌漩涡！眼白与瞳孔的界限变得模糊，眼底深处，仿佛有星云生灭，万法衍化，一种古老、苍茫、却又带着新生般灵动的好奇与探究之意，从中流露出来。

他看了一眼眼前焦急万分的张明轩，又看了一眼正在苦苦支撑的玄刹，最后目光扫过那即将崩溃的力场和门外汹涌的“影裔”。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急速运转的、属于王默然式的计算与决断。

他轻轻推开张明轩搀扶的手，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但他的脊梁，却挺得笔直。

“默然！你醒了！”张明轩喜极而泣。

玄刹也察觉到了王默然的苏醒，眼角余光扫过他那双诡异的混沌之瞳，心中再次一震，但此刻形势危急，容不得她多想。

王默然没有回应张明轩，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即将崩溃的混合力场上。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张，对着那力场的方向。

没有能量光华，没有法则符文。只是在他抬手的瞬间，他体内那新生的混沌漩涡旋转微微加速，核心的混沌之火跳跃了一下。

一股无形的、却比之前更加磅礴的混沌意蕴，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

这股意蕴掠过那狂暴的力场。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即将分崩离析、三色能量疯狂冲突的混合力场，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抚平！赤红、幽蓝、黑红三色光芒，虽然依旧在闪烁，但其冲突的烈度，竟被硬生生压制了下去！力场的结构，在混沌意蕴的笼罩下，呈现出一种短暂的、违背常理的“稳定”！

甚至，那些探入力场内部的“影裔”肢体，在这股混沌意蕴的扫过下，不再是简单地被绞碎，而是如同冰雪遇到烈阳般，迅速消融、瓦解，其蕴含的那丝“虚无”本质，竟被混沌之力直接吞噬、同化，反过来补充了王默然的消耗！

力场之外，那些汹涌的“影裔”潮汐，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发出了更加恐惧和狂躁的无声嘶鸣，冲击的势头都为之一滞！

这一幕，让玄刹和张明轩都惊呆了！

这是何等力量？！竟然能强行稳定如此狂暴的能量乱局，甚至……吞噬那些诡异的“影裔”？

王默然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晃动，显然这样做对他负担极大。但他那双混沌之瞳，却越发深邃。他感受着体内混沌之力的消耗与补充，感受着对外界能量的绝对“统御”感，心中对这条新生的道路，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走。”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信标启动倒计时，还剩下最后五息！

玄刹瞬间收回煞气，停止能量抽取。混合力场失去她的支撑和王默然的刻意维持，再次开始剧烈波动，但崩溃的速度，明显被延缓了！

张明轩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扶住王默然，另一只手抓起那枚与信标连接的装置，冲向主控室角落那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应急传送点。

玄刹紧随其后，断剑反手挥出，一道凝练的煞气剑罡将两只趁机扑来的“影裔”斩灭。

三人刚刚踏入传送点的范围，信标启动倒计时归零！

嗡——！！！

一道扭曲的、极其不稳定的白色光柱，猛地自传送点升起，将三人身影吞没！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下一刹那！

轰隆隆——！！！

失去了所有制约的混合力场，终于彻底崩溃！恐怖的能量风暴如同脱缰的野马，瞬间席卷了整个主控室！金属墙壁融化，设备残骸气化，那具军官的骸骨连同控制基座，一起在光芒中化为乌有！狂暴的能量甚至冲破了主控室的束缚，向着哨站其他区域肆虐而去！

门外那无数的“影裔”，在这毁灭性的能量风暴冲击下，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大片大片地湮灭、消散……

第七哨站，这座巡天司在陨星海的前沿堡垒，在经历了漫长的死寂之后，终于迎来了它彻底的、物理意义上的终局。而引发这一切的三位闯入者，则伴随着一次充满不确定性的短程折跃，消失在了茫茫星骸之中。

是落入了新的绝地，还是终于踏上了通往“锈骸”立帜的坎坷征途？

答案，隐藏在未知的星海迷雾之后。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王默然体内那初生的混沌炉心，以及融入其中的混元老祖的古老魂印，必将在这广袤而残酷的陨星海中，掀起前所未有的波澜。

星骸深处，一点微光，于毁灭的余烬中，悄然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