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17章 焚舟破釜，星骸点兵（下）

离开藏身洞窟，踏入星骸港更深层的阴影区域，那股无处不在的、混杂着贪婪、恶意与混乱法则的污浊气息，如同粘稠的泥沼般包裹而来。与洞窟内死寂的压抑不同，这里是动态的、喧嚣的、每一寸空间都潜藏着致命危机的狩猎场。

王默然一马当先，他的步伐看似与之前受伤时无异，依旧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虚浮，但每一步落下，脚尖与地面接触的力度、角度都经过精确计算，最大限度地减少能量波动和声音。他的灵炉如同超载运转的精密仪器，尽管炉壁裂痕在“星骸精粹”的稳定下不再恶化，但那深入骨髓的滞涩感和随时可能引爆的虚弱，让他不得不将九成九的心神用于维持自身的平衡与隐匿。仅剩的那一丝注意力，则如同最灵敏的雷达天线，全力捕捉着周遭环境中任何一丝不谐的能量涟漪、隐藏的视线，或是空间结构的细微变化。

他并未选择直线前往张明轩计算出的路径起点，而是故意绕行，穿过了几个臭名昭着的垃圾处理场和废弃舰船坟场。这里能量信号杂乱无比，充斥着各种工业废料、生物残骸**散发出的刺鼻气味和混乱的能量辐射，是天然的干扰场。他需要利用这里的环境，尽可能地混淆可能存在的追踪者，无论是观星叟的眼线，还是那莫名“窥视”的源头。

玄刹紧随其后，她的存在感被压得极低，如同王默然的影子。黑红色的兵厄煞气不再外显，而是彻底内敛，紧贴皮肤，仿佛一层无形的甲胄。她那双暗银的眸子锐利地扫视着两侧的阴影和上空纵横交错的金属管道，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但指尖距离腰间断剑的剑柄始终保持着微不可查的距离，确保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都能在百分之一息内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她的沉默中，蕴含着火山爆发前的死寂。

张明轩被护在中间，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不仅仅是因为紧张，更是因为要全力维持手腕上那个简陋屏蔽装置的运转，同时还要分神关注便携设备上实时更新的环境监测数据和预先加载的星图路径。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刀尖上跳舞的杂技师，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一路有惊无险。他们避开了几波明显不怀好意的窥探，绕过了两个正在发生小型火并的区域，甚至巧妙地利用了一队大型星盗掠夺归来的喧嚣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大半个“暗影区”。

终于，在星骸港边缘，一块如同被巨斧劈开、悬浮于虚空中的巨大星骸平台后方，他们找到了路径的起点。这里已经是港口能量护盾的边缘地带，向外望去，不再是相对“有序”的星骸建筑，而是彻底无序、混乱、充满毁灭性能量风暴的“破碎棱镜”外围空间。扭曲的光带如同垂死的巨蟒般蠕动，无数大小不一、边缘锋利的空间碎片如同海洋中的冰山，在狂暴的能量流中载沉载浮，相互碰撞，发出无声却震撼灵魂的碎裂波纹。更远处，那被称为“流火棱镜”的区域，隐约可见一片令人心悸的、永恒燃烧的暗红色天幕，仿佛星空的伤疤。

“就是这里了。”张明轩压低声音，指着设备光屏上一条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极其细微的能量流低谷，“根据计算，大约还有一刻钟，能量风暴会进入一个短暂的减弱窗口期，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三百息。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内，穿越前方那片宽度约五十里的‘破碎镜面区’，那里空间结构最不稳定，碎片最多，但也是能量乱流相对较弱的通道。”

五十里，对于全盛时期的修士而言，或许瞬息可过。但在此地，在这空间脆弱如琉璃、充斥着看不见的切割利刃和能量陷阱的区域，每一步都可能是生死考验。更何况，他们三人，一个道基濒碎，一个本源未愈，一个近乎凡人。

王默然目光凝重地望向那片死亡区域，灵炉的感知力如同触须般小心翼翼地向前延伸，立刻感受到无数细密、混乱、带着撕裂属性的空间波动。他甚至可以“看到”一些细小的、肉眼难辨的黑色裂隙，如同毒蛇的信子，在虚空中一闪而逝。

“跟紧我，一步不能错。”王默然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灵力运转到极致，主要用来维持身体的平衡和增强感知。他率先踏上了那块巨大的星骸平台，向着边缘走去。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平台，正式闯入“破碎镜面区”的前一刻，异变陡生！

嗡——！

一道尖锐的能量警报声毫无征兆地从张明轩的设备中爆发出来！虽然被他手忙脚乱地立刻关闭，但那短暂的声音在死寂的虚空边缘依旧显得格外刺耳！

“不好！有高能反应快速接近！是……是血屠夫的标志性能量信号！一艘高速巡逻艇！”张明轩脸色煞白，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个区域理论上不在他们的常规巡逻路线上！”

王默然眼神一厉，瞬间明白了！不是巧合！是他们之前的行踪，终究还是被某种方式捕捉到了！血屠夫星盗团，恐怕是被人故意引来的！是观星叟？还是那神秘的“窥视”者？

“来不及等窗口期了！现在就走！”王默然当机立断，一把拉住有些慌乱的张明轩，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了星骸平台，向着那片危机四伏的“破碎镜面区”冲去！

玄刹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身影一晃，紧随其后，断剑已然出鞘半寸，冰冷的煞气锁定了后方快速逼近的那艘涂装着狰狞骷髅标志的梭形巡逻艇！

就在三人身影没入那扭曲光影和空间碎片的瞬间，一道粗大的、带着血腥能量的赤红色光柱，如同死神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们刚刚立足的星骸平台边缘，将大片的岩石和金属瞬间气化！

“发现老鼠！追！”巡逻艇上传来嚣张的咆哮，引擎轰鸣，毫不犹豫地跟着冲入了“破碎镜面区”！显然，对方并不在乎这里的危险，或者说，对他们而言，追杀猎物的优先级更高！

一进入“破碎镜面区”，王默然便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里的空间法则完全是混乱的，上下左右的概念变得模糊，无处不在的空间撕扯力如同无数双无形的手，想要将他拉扯、撕裂！更可怕的是那些神出鬼没的空间碎片，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能量流的推动下，以极其不规则的速度和轨迹移动、碰撞、碎裂！

王默然将灵炉的感知催谷到极限，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处理着海量的空间信息。他如同在雷区跳舞，身形以一种看似毫无规律、实则经过精密计算的方式，在无数碎片和裂隙的缝隙间穿梭、腾挪、急停、变向！他不仅要自己避开，还要为身后的张明轩和玄刹指引出最安全的路径！

“左三步，低头！”

“右侧有碎片漩涡，绕行！”

“前方空间褶皱，跳跃！”

他的指令短促而清晰，声音在混乱的能量噪音中几乎微不可闻，却如同最可靠的坐标，指引着方向。张明轩完全放弃了思考，只是拼命跟着王默然的脚步，手中的屏蔽装置发出过载的嗡鸣，竭力抵抗着虚空水母可能存在的精神干扰（虽然此刻并未出现）。玄刹则如同最警惕的守卫，不仅完美地跟随着路径，更时刻关注着后方那艘紧追不舍的巡逻艇，偶尔挥动断剑，斩碎几块从刁钻角度袭来的、较小的空间碎片，剑光过处，碎片无声湮灭。

然而，巡逻艇的速度和防御力远超他们！虽然在这复杂环境下无法发挥全部速度，但其坚固的艇身和能量护盾，让它能够强行撞开一些较小的碎片，死死咬在三人身后，并且不断用能量武器进行骚扰性射击，赤红色的光梭不时从三人身边险之又险地擦过，引爆一团团小型的空间涟漪，进一步加剧了环境的混乱！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甩不掉它！”张明轩看着设备上代表巡逻艇的红色光点越来越近，绝望地喊道。

王默然眼神冰冷，他何尝不知？他的灵炉已经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警告，强行维持这种高强度的计算和闪避，对心神的消耗巨大，炉壁上的裂痕甚至开始隐隐发烫！他看了一眼手中那团暗蓝色的“星骸精粹”，又看了看前方依旧漫长的、危机四伏的路程，以及后方那如同跗骨之蛆的追兵，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不能再用“星骸精粹”！那是最后保命的底牌，绝不能浪费在这里！

他的目光陡然转向侧前方一片区域，那里空间碎片异常密集，并且隐隐形成一个旋转的、不太稳定的“碎片风暴”雏形！

“跟我来！改变方向！”王默然猛地折向，朝着那片“碎片风暴”冲去！

“你疯了？！”张明轩骇然。

玄刹也眉头紧蹙，但她没有质疑，只是瞬间调整方向，煞气凝聚，准备应对更极端的状况。

后方巡逻艇上的星盗显然也没料到王默然会自寻死路，愣了一下，但随即更加凶狠地追了上来！

就在三人险之又险地冲入“碎片风暴”边缘，无数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空间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般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瞬间，王默然猛地对张明轩喝道：“明轩！闪光弹！最大功率，向着我们斜后方四十五度，扔！”

张明轩几乎是下意识地执行命令，掏出一枚金属球，用尽力气向着王默然指示的方向猛地掷出！

与此同时，王默然眼中厉色一闪，识海中那尊残破的灵炉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逆转！他不是在汲取能量，而是在……排斥！将他体内那本就微弱、混杂着青铜灵煞、薪火之力和星泪金锋锐的驳杂能量，以一种极其粗暴、近乎自毁的方式，强行逼出体外，化作一股无形却带着强烈干扰特性的能量乱流，混合着张明轩掷出的、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白光和狂暴能量脉冲的“闪光弹”，狠狠地撞向了侧后方那片相对脆弱的空间结构！

轰！！！！

闪光与能量脉冲的叠加爆炸，在王默然精准计算的坐标点上轰然爆发！这叠加的冲击，并未产生巨大的破坏力，却像是一根撬棍，狠狠地撬动了本就极不稳定的“碎片风暴”和周围的空间结构！

嗡——！！！

仿佛整个虚空都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以爆炸点为中心，原本就高速旋转的“碎片风暴”猛地失控、膨胀！更多的空间碎片被卷入，形成了一个更大、更狂暴的死亡漩涡！而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和能量乱流，更是如同在平静（相对而言）的湖面投下巨石，引发了连锁反应，使得周围大片区域的空间褶皱被强行抚平、又瞬间产生新的裂痕！

首当其冲的，正是那艘紧追不舍的血屠夫巡逻艇！

它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瞬间扩大的“碎片风暴”边缘狠狠擦中！坚固的能量护盾如同纸糊般破碎，艇身被无数锋利的空间碎片切割、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紧接着，又被一道因连锁反应而骤然出现的、巨大的空间裂痕拦腰扫过！

“不——！”巡逻艇内只来得及传出一声短促的、充满惊恐的惨叫，整艘艇便在无声的爆炸中，化为一团绚烂而短暂的烟火，随即被狂暴的能量流彻底吞噬、湮灭！

而王默然三人，虽然在爆炸前一刻凭借王默然的精确引导，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核心的冲击区，但仍被扩散开来的能量余波和空间震荡狠狠掀飞！

“噗——！”王默然只觉得胸口如遭重击，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识海中灵炉剧震，炉火瞬间黯淡到了极点，那被“星骸精粹”勉强稳定的裂痕，似乎又扩大了一丝！他眼前一黑，几乎失去意识。

张明轩更是直接被震得晕死过去，若非玄刹关键时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他恐怕早已被甩入无尽的虚空。

唯有玄刹，虽然脸色也是一白，但兵厄煞气自主护体，硬生生抗住了大部分冲击。她一手提着昏迷的张明轩，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抓住了王默然的手臂，强行稳住了两人失控的身形。

她低头看了一眼面如金纸、气息萎靡到极点的王默然，又抬头望向那片因为连锁反应而变得更加混乱、但也暂时阻隔了追兵的区域，暗银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这个男人……对自己够狠，算计也够深。方才那一下，看似同归于尽的疯狂，实则精准地利用了环境，借力打力，一举解决了追兵，虽然自身也付出了惨重代价。

她不再停留，强提煞气，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昏迷的张明轩和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王默然，向着“流火棱镜”跳跃点的方向，艰难地继续前行。

在他们身后，那片被引爆的区域，空间依旧在剧烈动荡，仿佛一片死亡的禁区，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较量。

第一次联手对敌，便是在这绝境之中，以如此惨烈而诡异的方式完成。

前路，依旧漫漫。而那燃烧的“流火棱镜”，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