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16章 焚舟破釜，星骸点兵（上）

决定已下，洞窟内的气氛骤然从凝重的沉寂转向一种压抑而高效的紧迫。时间如同指间流沙，每一息都显得弥足珍贵。王默然、玄刹、张明轩三人，如同即将奔赴死地的残兵，在这昏暗的庇护所内，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王默然盘坐于地，心神彻底沉入识海。那尊布满暗金裂痕的灵炉缓缓旋转，炉火依旧微弱，但得益于“星骸精粹”那奇异的“糊裱”效果，裂痕扩张的趋势被强行遏制，不再传来持续不断的崩解预警。他不再试图去汲取外界那稀薄而狂暴的能量——那对于他这破漏的炉身而言，效率太低，且可能引动不稳定——而是将全部心神用于“梳理”与“适应”。

他以神念为引，如同最耐心的工匠，一遍遍抚过灵炉内壁每一道狰狞的裂痕，感受着那丝源自星泪金的锋锐意蕴与苍白薪火、青铜灵煞之间微妙的平衡与冲突。他在熟悉这种“带伤”状态下的力量运转模式，计算着每一分力量输出的最佳路径与代价。同时，他也在反复推演那团“星骸精粹”的运用时机，必须在最关键、最致命的时刻，才能动用这饮鸩止渴的底牌。理性与计算，是他在这绝境中最大的依仗。

另一边，玄刹则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方式。她并未调息，而是手持那柄断裂的残剑，立于洞窟中央，双眸微阖。周身那黑红色的兵厄煞气不再紧贴流转，而是如同有生命的触须般，缓缓探出，缭绕在残剑之上。她在“沟通”手中的剑。兵厄之道，煞气为源，兵器为骨，心意相通，方能发挥极致杀伐之力。她之前强行苏醒，一击秒杀那被污染的傀儡，看似雷霆万钧，实则对她本就未愈的本源造成了新的震荡。此刻，她需要尽快与这柄伴随她征战、已然受损的本命之剑重新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以期在接下来的恶战中，能斩出决定生死的一剑。她的恢复，带着兵修特有的酷烈与直接，是在杀戮中稳固，在煞气中重生。

张明轩则是三人中最忙碌的一个。他面前摊开着从巡天司星舰残骸中收集来的、尚能使用的几个简易工具和材料，以及他那套宝贝设备的光屏，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能量流线图、星图轨迹和复杂的计算公式。他额头见汗，手指在光屏和实物间飞快切换。

“默然，路径初步计算出来了！”张明轩抬起头，声音带着疲惫与兴奋，“结合守密人给的星图和我的监测数据，有一条路径可以利用‘破碎棱镜’外围的周期性能量风暴作为掩护。风暴大约每六个时辰有一个相对减弱的窗口期，持续时间约一炷香。我们必须在这个窗口期内，穿越最危险的一片‘空间碎片带’，才能抵达相对稳定的、通往‘流火棱镜’的跳跃点。”

他指着光屏上一条蜿蜒曲折、大部分区域标红、仅有几个狭窄节点显示为黄色的虚拟线路：“但是，这条路径需要穿越‘血屠夫’星盗团的外围巡逻区，以及一片已知有‘虚空水母’群栖息的区域。风险……依然极高。”

“血屠夫？虚空水母？”王默然睁开眼，目光落在光屏上。血屠夫星盗团，是星骸港势力较大的几个掠夺者团伙之一，以残忍嗜杀闻名。而虚空水母，则是陨星海中一种难缠的群居性虚空生物，个体实力不强，但成群结队，能释放麻痹精神的力量，极其难缠。

“规避不了吗？”王默然问道。

张明轩摇了摇头，苦涩道：“这是唯一一条能量扰动最小、被发现概率最低的路径了。其他路线要么需要穿越更大规模的空间乱流，要么会直接闯入几个大型势力的核心控制区，生还概率更低。”

王默然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果决：“那就走这条。风险与速度成正比。血屠夫的巡逻有规律可循，虚空水母的栖息地也有其活动边界。我们可以利用这些信息。”他看向张明轩，“明轩，你能利用现有材料，制造出针对虚空水母精神攻击的简易屏蔽装置，或者模拟血屠夫星盗团能量信号的干扰器吗？”

张明轩看着地上那些锈蚀的金属、残破的线路和几块能量近乎耗尽的低级灵石，咬了咬牙：“我试试！屏蔽装置原理简单，可以利用这些金属的导能特性构建一个法拉第笼的弱化版，但效果不敢保证。模拟能量信号……需要更精密的元件，这些材料不够，但或许可以制造几个一次性的、能爆发强能量脉冲的‘闪光弹’，关键时刻干扰对方探测或制造混乱！”

“好！优先制作屏蔽装置和‘闪光弹’。”王默然点头，“需要多久？”

“至少……三个时辰！”张明轩估算了一下。

“抓紧时间。”王默然没有催促，他知道这已经是张明轩的极限。他转而看向玄刹，“玄刹姑娘，你的状态，一日后可能恢复到几成？”

玄刹缓缓睁开眼，暗银的眸子中煞气一闪而逝：“煞气可恢复七成，足以支撑一场死战。但本源之伤，非短期可愈。”她的意思很明确，可以爆发，但不能持久。

“一场死战，足够了。”王默然目光深沉。他们不需要鏖战，只需要在关键节点，撕开一条血路。

计划的核心框架已然清晰：利用能量风暴窗口期，穿越空间碎片带；规避或快速突破血屠夫巡逻区和虚空水母栖息地；最终抵达跳跃点，进入九死一生的“流火棱镜”。

然而，就在张明轩埋头苦干，玄刹继续蕴养煞剑，王默然梳理自身时，一种极其隐晦的、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窥视感，如同冰冷的蛇信，再次悄然舔舐过王默然的灵觉！

不是之前那种明确的监视，而是一种更加飘忽、更加难以捉摸的“关注”！仿佛有什么东西，隔着遥远的距离，或者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将“目光”投向了这片区域！

王默然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洞窟四周，灵炉的感知提升到极致，却一无所获。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错觉。

但王默然知道，这绝非错觉！

是观星叟？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是因为他接触了“潜影”，还是那“锈骸”之名引来的麻烦？

“怎么了？”玄刹敏锐地察觉到王默然气息的细微变化，冷声问道。

“有东西……在看着我们。”王默然声音低沉，将刚才的感觉说了出来。

张明轩闻言，手一抖，差点将正在焊接的线路烧断，脸上血色褪尽。

玄刹眉头蹙起，暗银眸子中寒光凝聚，她仔细感知了片刻，摇了摇头：“吾未察觉。”她的兵厄煞气对杀意和敌意敏感，但这种纯粹的、不带情绪的“窥视”，反而难以捕捉。

“可能是某种高维观测，或者……预言类的能力。”王默然根据自己有限的认知推测，脸色凝重，“我们的行踪，恐怕比想象中暴露得更早。”

这个消息让洞窟内的气氛更加压抑。原本就渺茫的生路，似乎又被蒙上了一层更厚的阴影。

“兵来将挡。”玄刹只是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手中断剑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煞气隐隐升腾。她的应对方式，永远如此直接。

王默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恐慌无用，唯有面对。他重新闭上眼，不再去纠结那虚无缥缈的窥视，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自身状态的调整和对即将到来亡命之旅的推演中。

他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算阵，结合张明轩提供的路径信息、玄刹的战力评估、自身的状态以及所有可能遇到的敌人和危险，开始构建一个个复杂的应对模型。从遭遇血屠夫巡逻艇的突袭路线，到被虚空水母群包围时的突围方向，再到万一被观星叟或其爪牙追上的最终搏命手段……每一种可能性，都在他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

理性修真，不仅是能量的掌控，更是信息的处理与局势的算计。

时间在无声而紧张的筹备中飞速流逝。张明轩终于完成了两个简陋的、由废弃金属片和能量回路构成的腕带式屏蔽器，以及三个拳头大小、内部压缩了不稳定能量的金属球——“闪光弹”。玄刹周身煞气愈发凝练，那柄断剑上的幽光也变得更加深邃内敛。王默然则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平静，仿佛已将所有的紧张与不安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灵炉传来一阵熟悉的滞涩与隐痛，但他已然适应。

“时候到了。”他看向洞窟入口的方向，那里，代表着星骸港混乱与危险的幽暗光影隐约透入。

张明轩将屏蔽腕带分别递给王默然和玄刹，自己也将一个戴上，然后将三枚“闪光弹”小心地分好。玄刹默默将断剑归于腰间看似随意的悬挂位置，实则是最便于瞬间出剑的角度。

王默然最后检查了一遍自身，确认那团“星骸精粹”和洛星尘的铭牌都贴身藏好。他目光扫过两位临时同伴，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只是平静地说道：

“走吧。记住，我们的目标不是杀戮，是穿越。无论发生什么，以抵达跳跃点为第一优先。”

玄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张明轩用力咽了口唾沫，重重地“嗯”了一声。

三人不再犹豫，由王默然率先，玄刹断后，张明轩居中，如同三道融入阴影的利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短暂提供庇护的藏身洞窟，义无反顾地扎入了星骸港那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黑暗之中，向着那燃烧的炼狱——“流火棱镜”，踏上了亡命之旅。

而在他们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道扭曲的、仿佛由阴影本身构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洞窟之内。它没有实体，只是一团不断变化的暗影，在那摊被玄刹斩杀的傀儡灰烬前停留片刻，又“看”了一眼王默然之前盘坐的位置，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如同无数细碎低语混合而成的嘶嘶声，随后便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汁，缓缓消散不见。

星骸港的暗流，并未因他们的离开而平息，反而似乎……更加汹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