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己传 第12章 暗流与微光

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声消失在废土的风中，留下死一般的寂静。陈国卫走了，带着初步采集的样本和满腹更深的疑窦，返回前哨站去等待分析结果，并无疑会调集更多资源来应对默园这突如其来的“异常”。那辆越野车留下的，除了几道车辙，便是无声矗立在默园各处、如同冰冷独眼般的监控探头。

王默然站在原地，捂着依旧作痛的左肩，目送车辆远去，脸上那点强撑出来的混不吝和愤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冰沉的凝重。

风穿过疯长的地薯藤蔓，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那些缭绕的、极淡的七彩雾气，在探头幽蓝的指示灯映照下，更显诡谲。

家，变成了牢笼和展览馆，每一寸土地都暴露在别人的视野下。

他缓缓走到一个安装在半截朽木上的探头前，抬头，与那冰冷的玻璃镜头对视。他知道，此刻在前哨站的某个屏幕上，自己这张苍白、疲惫、带着伤的脸，正清晰地呈现着。

他对着探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比了个中指。动作幅度不大，却充满了无声的挑衅和宣泄。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再理会那可能正监视着他的人，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向那片已成为禁忌核心的疯狂植物丛中。他需要近距离观察，需要知道在那场冒险的安抚之后，这片土地和地下的那个“活祖宗”，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越往里走，那种蛮荒的生命力就越发迫人。地薯藤蔓几乎纠缠成一道道绿色的墙壁，叶片肥厚得能滴出水来，表面的浊晶颗粒硌在脚下。空气中的七彩氤氲似乎也浓郁了一丝，即使戴着防毒面具，也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眩晕感，仿佛踏入了一个不属于现实的迷梦。

混元老祖的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惊疑不定：“好家伙…这蜃妖崽子的反馈也太强烈了！它这是…吃撑了？还是你的气血和那蜃气草格外对它胃口？”

“吃撑了是好事还是坏事？”王默然在心中急问，小心地避开那些明显变得更加尖锐的浊晶簇。

“短期看是好事！地脉被梳理，反哺这片土地，你这破园子算是因祸得福，这些玩意儿…”混元老祖似乎在感知着什么，“…蕴含的能量都快赶上低等灵植了。长期嘛…哼，它反馈越强，意味着自身成长越快，胃口也会越大，下次醒来需要的东西就更高级。而且这逸散出的蜃气…”

混元老祖的语气凝重起来：“…虽然极淡，但对凡俗心神的影响已经开始显现。刚才那个小兵就是例子。时间久了，或者浓度再高些，恐怕会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不仅是破晓，可能还有一些对这类能量敏感的存在。”

王默然的心猛地一紧。这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他蹲下身，手指拂过一片凝结着晶粒的地薯叶，触手冰凉坚硬，却能感受到其内蕴含的、不同于普通植物的丰沛生机。

就在这时，他右臂的青铜部分，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悸动！并非以往的刺痛，而是一种…共鸣？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这片疯狂生长的植物，与那地底沉眠的存在，产生了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

同时，他脑海中似乎闪过一些极其破碎、模糊的画面：一片温暖潮湿的黑暗…一种慵懒满足的蠕动…以及对更多“养分”的本能渴望…

是那头蜃妖幼崽！通过青铜右臂和地脉联系，他竟然能模糊地感知到它的状态和零星念头！

“老混！你感觉到了吗？”王默然又惊又疑。

“嗯…”混元老祖沉吟着，“你这胳膊…看来不全是坏事。它源自地脉浊晶，与地脉亲和度极高，那蜃妖又是地脉蕴生的精怪，加上你炼化了蜃气草，几重因素叠加，让你和它之间产生了一种临时的心灵链接。不过极其微弱，且受它状态影响。”

这无疑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突破口！如果能更清晰地了解蜃妖的状态和需求，或许就能找到更好的应对方法，甚至…利用它？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王默然压了下去。与虎谋皮，风险太大。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监控和即将到来的分析结果。

他在植物丛中“艰难”地移动着，看似在心疼地检查自己的“庄稼”，实则在暗中观察所有监控探头的位置、角度和覆盖范围。一共六个探头，覆盖了核心区域的所有角度，几乎没有死角。线路埋入地下，连接到一个隐蔽的、带有破晓标志的小型信号中转装置上。

直接破坏？立刻就会被发现，等于不打自招。

干扰信号？他对这类高科技玩意一窍不通，而且破晓的设备抗干扰能力肯定不弱。

“妈的，真是360度无死角直播老子怎么种地…”王默然心里骂了一句，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在这种监控下，他任何异常举动都会被记录。

他“疲惫”地坐在一块稍微干净点的晶石上，摘下防毒面具，喘着粗气（一方面是真累真疼，一方面是做给监控看），从口袋里摸出那半包皱巴巴的“华夏”，弹出一根叼在嘴上，却半天没点。只是眯着眼，看着那些探头，眼神空洞，仿佛一个对未来充满迷茫的伤兵。

烟雾或许能稍微干扰一下探头的视线？他抱着侥幸心理想。

“小子，别琢磨你那点烟了。”混元老祖冷不丁开口，“高科技玩意没那么容易糊弄。倒是…地下那头…”

“嗯？”

“蜃气…蜃妖的幻惑之力，本质是扭曲光线和能量场，干扰心神感知。虽然这崽子的力量还弱，逸散出的也少，但若是能稍微引导…或许能对这类依靠光学和能量感应的器械产生一点点影响…比如，让画面偶尔出现极其细微的扭曲、雪花，或者色彩异常？”混元老祖的语气带着不确定，更像是一种推测。

王默然的眼睛却微微亮了一下。

干扰监控？不需要完全屏蔽，只需要制造一些微不足道的、可以归咎于“地质能量异常”或“设备故障”的小问题，就能为他争取到一点点宝贵的、不被清晰监视的时间窗口！

“怎么引导？”他立刻在意识里追问。

“很难。你现在和它的联系太弱，根本无法主动引导。只能等…等它偶尔无意识散逸出的蜃气稍微浓烈一点的瞬间，你通过青铜手臂尽可能地去共鸣、放大那一点点波动…效果如何，全看天意。”混元老祖泼了盆冷水，“而且极其耗费心神，对你伤势没好处。”

有希望总比没有强！王默然暗自咬牙。

接下来的时间，王默然就真的像个心灰意冷又无所事事的伤兵，在自己的“田”里晃悠。时而对着疯长的地薯发愁叹气，时而对着浊晶矮墙敲敲打打（暗中测试硬度和结构），大部分时间则只是坐着发呆，或者“虚弱”地打盹。

他在等待，也在尝试。

他尝试着将心神沉入青铜右臂，去努力感知地底那模糊的存在，去捕捉那偶尔流淌过的、微弱的蜃气流。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难，他的心神如同在捕捉一缕缕滑不留手的烟，难以把握，还时常被伤口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打断。

失败了无数次。

直到夕阳西下，将默园染上一层诡异的紫红色彩时，地底那股沉眠的脉动似乎因为昼夜交替而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起伏。

就是现在！

王默然集中起全部残余的精神力，通过青铜右臂，拼命地去共鸣、去放大那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蜃气波动！

嗡…

他感到右臂微微一热，脑海中一阵轻微的眩晕。与此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离他最近的一个监控探头，其镜头似乎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画面仿佛水波纹般荡漾了一瞬，不到半秒就恢复了正常。

成功了？！虽然效果微乎其微！

但就在他心中刚升起一丝喜悦时，异变突生！

perhaps是因为他刚才的举动牵动了与蜃妖的联系， perhaps是巧合，地底那股脉动忽然变得稍微清晰了一点，一段更加混乱、却带着强烈情绪的碎片念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那不再是满足和慵懒，而是…恐惧！一种源自本能深处的、对某种即将到来的东西的剧烈恐惧！

紧接着，第二个念头碎片闪过：饿… 一种极其强烈、带着贪婪和焦躁的饥饿感！与之前的满足截然不同！

王默然猛地捂住了额头，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情绪冲击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混？！怎么回事？它怎么了？”他急忙在心中疾呼。

混元老祖沉默了片刻，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不对劲…它很害怕…而且突然变得非常饥饿…这种情绪的剧烈转变…不像自然苏醒…”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能有什么东西…惊扰了它？或者…吸引了它？”混元老祖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某种让它本能感到恐惧，却又渴望吞噬的东西…正在靠近！”

王默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惊扰？吸引？靠近？

是破晓的分析有了结果？陈国卫去而复返？还是…其他的东西？被这里异常的能量波动和蜃气吸引过来的…来自明界、暗界，或是废土本身的某种存在？

未知的威胁，如同乌云般骤然压顶。

而他还被困在这片被严密监控的土地上，重伤未愈，手段寥寥。

王默然抬起头，望向默园之外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危机四伏的废土，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

之前的对峙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青铜的指尖硌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