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火虫下的星光 第184章 ——风险评估报告完成

夜色像一块被墨汁浸透的绒布，沉沉压在城市上空时，苏念安正踩着梧桐叶的碎影往家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乔治”两个字让她下意识停住脚步——这个时间点，纽约应该是午后，时差总让她算不清乔治的工作节奏。

“念安，抱歉打扰你休息时间。”乔治的声音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背景里隐约有玛莎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我们刚落地，收到董事会的紧急消息——‘启明科技’要收购‘星途生物’，对方希望我们团队在48小时内给出风险评估报告。”

苏念安靠在路灯杆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启明科技是国内互联网巨头，星途生物则是近几年异军突起的生物医药公司，两者看似毫不相干的领域突然要产生交集，本身就透着不寻常。她抬头看向自家小区亮着暖黄灯光的窗口，母亲应该还在等她回去吃夜宵，鼻尖似乎已经闻到了银耳羹的甜香。

“乔治，我需要先了解双方的收购协议框架。”她的声音保持着职业性的冷静，“启明为什么突然要收购星途？他们的核心业务并没有重叠，资金链是否能支撑这种跨领域并购？”

“协议细节我已经让助理发你邮箱了。”乔治的声音顿了顿，“根据初步信息，启明的cEo林辰和星途的创始人周衍是大学同学，这次收购带有一定的个人情谊成分，但董事会更关心商业价值。星途正在研发的抗癌新药进入了三期临床，这可能是启明看重的核心资产。”

苏念安皱起眉。个人情绪介入商业决策，往往是风险的温床。她快步走进小区，电梯上升时看着跳动的数字，脑子里已经开始梳理信息：抗癌新药的临床数据真实性、专利归属问题、启明的现金流能否支撑研发后续投入、监管部门对跨行业并购的审批态度……无数个问题像散落的拼图，需要在短时间内拼凑出完整的风险图谱。

推开家门时，母亲果然端着一碗银耳羹从厨房走出来，鬓角的碎发被蒸汽熏得微湿。“念念，刚跟小雅聊完？快趁热喝点，你爸说你最近总熬夜，脸色都差了。”

苏念安接过碗，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她快速喝了两口，抬头看向母亲：“妈，公司临时有急事，我可能要通宵处理文件，您早点睡。”

母亲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点了点头：“工作要紧，别太累了，冰箱里有切好的水果，记得补充点维生素。”

书房里，苏念安打开笔记本电脑，邮箱里果然躺着一封乔治助理发来的加密邮件。解压文件时，她给自己冲了杯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协议条款密密麻麻地铺满屏幕，她逐字逐句地读着，荧光笔在屏幕上划出重点：“星途生物承诺在收购完成后18个月内提交新药上市申请”“启明科技需一次性支付收购款80亿，剩余20亿根据临床进展分期支付”“周衍将留任星途cEo，拥有独立经营权”……

最刺眼的是补充条款里的一句话：“若新药临床失败，启明有权要求星途返还60%收购款，但需承担已发生的研发费用。”

苏念安的指尖在这句话上停住。这简直是个陷阱——临床失败的风险由星途承担，研发费用却要启明买单，看似公平的条款背后，藏着对“失败”定义的模糊地带。她点开星途生物的公开财报，近三年的研发投入逐年递增，但净利润始终为负，现金流全靠融资支撑，这种情况下接受收购，更像是一场背水一战的豪赌。

凌晨两点，苏念安的电脑屏幕上已经贴满了便利贴，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风险点：红色代表高风险——临床数据存疑、专利诉讼隐患；黄色代表中风险——管理层权力划分不清、资金链断裂可能性；蓝色代表低风险——品牌协同效应不足、员工整合问题。她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起身去厨房倒 water，客厅的挂钟突然响了一声，惊得她手一抖，玻璃杯在台面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手机在这时再次响起，是陌生的国内号码。苏念安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声，带着刻意压低的谨慎：“是苏念安女士吗？我是星途生物的前法务专员，我有关于公司临床数据的重要信息想告诉你。”

苏念安的心猛地一沉。深夜的匿名爆料，往往藏着最关键的秘密。她走到阳台，夜风带着露水的凉意吹在脸上：“你说。”

“星途的三期临床数据有造假。”男人的声音在颤抖，“周总为了促成收购，让我们修改了部分不良反应数据，实际出现严重副作用的患者比例比公开数据高3个百分点。我良心不安，但又不敢公开举报，看到你是风险评估负责人，只能冒险联系你。”

挂了电话，苏念安站在阳台上望着远处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在雾霾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星途生物 临床数据”，最新的新闻还在吹捧其研发进展，评论区满是投资者的乐观预期。没有人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已经暗流汹涌。

她回到书桌前，在红色风险区又添上一条：“临床数据真实性存重大疑点，可能涉及学术造假及商业欺诈。”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天平上添加砝码，一边是商业利益的诱惑，一边是潜在的法律风险与伦理拷问。

清晨六点，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文件上，苏念安终于完成了初步风险评估框架。她给乔治发了条消息：“乔治，初步发现高风险点5处，中风险点8处，建议推迟收购谈判，我需要24小时核实临床数据问题。”

放下手机，她趴在桌上浅眠了片刻，梦里全是跳动的数字和模糊的人脸。再次醒来时，手机里有乔治的回复：“董事会催得紧，但你的判断我信。需要什么支持尽管说，玛莎已经联系了我们在国内的调查团队，随时可以配合你。”

苏念安起身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涌进房间，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她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突然想起大学时导师说过的话：“风险评估不是简单的数字游戏，你要做的是在迷雾里找到那根可能绊倒人的绳索，有时候，停下脚步比往前冲更需要勇气。”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匿名爆料人的电话：“我需要你提供证据，越具体越好。另外，注意保护好自己。”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坚定的“好”。

厨房里传来母亲准备早餐的声音，煎蛋的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腔。苏念安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撰写报告的开篇，指尖落在键盘上的瞬间，她知道这场与时间赛跑的风险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她要做的，就是让那些被掩盖的真相，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苏念安是被行李箱滚轮碾过地砖的声响惊醒的。她趴在书房的折叠床上，电脑屏幕还亮着，星途生物的专利地图在黑暗里泛着冷光。母亲推门进来时，她正手忙脚乱地把散落的文件塞进公文包，晨光从窗帘缝里斜切进来，在母亲鬓角的白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凌晨三点就收到乔治的邮件，”苏念安咬着面包往嘴里灌牛奶，“专机已经在机场等着了，要我立刻回纽约总部。”母亲的手在她背后顿了顿，把一件羊绒披肩塞进她包里：“纽约降温了，别仗着年轻就硬扛。”

车子驶进机场VIp通道时，苏念安才点开乔治的最新消息：董事会把评估期限压缩到24小时，启明科技的cEo林辰已经带着律师团在总部大楼等着。她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和朋友在咖啡馆的对话——小雅说她这个风险部长当得像拆弹专家，永远在倒计时里跟看不见的引线较劲。

跨洋航班的头等舱里，苏念安把笔记本架在小桌板上。屏幕上跳着启明科技近五年的并购记录：七次收购，四次失败，最近一次收购的智能家居公司还在因为数据安全问题被欧盟罚款。她放大财务报表里的现金流曲线，像一条挣扎着要浮出水面的鱼，在去年第四季度突然断崖式下跌。

“女士需要喝点什么？”空乘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苏念安抬头时，看见舷窗外的云层正被朝阳染成金红色。她突然想起星途生物创始人周衍在采访里说过的话：“新药研发就像在云层里走路，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是踩空还是落地。”

落地纽约时，乔治的特助已经举着牌子等在廊桥口。黑色轿车穿过曼哈顿的摩天大楼森林，苏念安看着车窗外疾行的人群，突然觉得这场跨越半球的紧急召回，像极了她七年前刚入职时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初秋的早晨，乔治把她从新人培训室叫出来，指着屏幕上那家濒临破产的新能源公司说：“去找出它还有什么值得救的。”

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映着游动的云影。苏念安刚走进会议室，就听见启明科技cEo林辰的笑声撞在耳膜上。他穿着银灰色西装，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在灯光下晃眼，看见她进来时立刻起身：“早就听说苏部长是火眼金睛，我们这次的收购案，还得靠你把把关。”

苏念安在乔治身边坐下，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件。星途生物的三期临床报告被放在最上面，扉页上印着周衍的签名，字迹张扬得像要冲破纸面。她翻开第一页，临床成功率那串数字被红笔圈出来，旁边用中文写着“核心价值”。

“林总觉得，星途的核心价值是这组数据？”苏念安突然开口，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林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苏部长有何高见？抗癌新药的市场前景，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更清楚临床数据的误差范围。”苏念安调出电脑里的图表，“星途的样本量是1200例，按照国际标准，允许误差应该在±1.5%，但你们报告里的数据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三位，这在统计学上是不可能的。”

乔治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玛莎翻看文件的动作慢了下来。林辰的喉结动了动：“可能是他们的统计方式更精细。”“或者是有人刻意修饰了数据。”苏念安把另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这是星途去年的临床记录备份，我让技术部恢复的，里面有37例严重不良反应被标注为‘偶发事件’，但按照FdA标准，这已经达到了暂停试验的阈值。”

窗外的云影突然暗下来，会议室里的灯光显得格外刺眼。林辰拿起那份备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苏念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乔治说过的话：“当收购案里出现‘老同学’‘老交情’这类词，你就要在风险清单上多打三个星号。”

午休时，苏念安在茶水间遇见玛莎。咖啡机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玛莎往她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董事会有人收到消息，启明的资金链只能支撑三个月。”苏念安搅动着咖啡，褐色的旋涡里浮现出星途实验室的照片——她凌晨让国内同事拍的，冰箱里的样本标签日期被改过，新贴的便利贴上写着“补录”。

下午的会议变成了拉锯战。林辰的律师团反复强调收购协议里的免责条款，苏念安则逐条列出潜在风险：新药审批被驳回的概率、专利诉讼的时间成本、股价波动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她的声音始终平稳，像在拆解一台精密仪器，把藏在齿轮里的锈迹一一指出来。

夕阳把会议室的玻璃染成琥珀色时，乔治突然敲了敲桌子：“念安，说说你的结论。”苏念安合上电脑，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风险控制角度，不建议收购。星途的临床数据存在系统性偏差，启明目前的现金流无法支撑后续研发，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看向林辰，“用友情绑架商业决策，本身就是最大的风险。”

林辰猛地站起来，戒指在桌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盯着苏念安看了半分钟，突然笑了：“苏部长果然名不虚传。但你们可能忘了，星途手里还有项基因编辑技术，那才是我们真正想要的。”

这句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让会议室重新骚动起来。苏念安却突然想起昨夜在国内看到的新闻：星途的基因编辑专利正被一家美国公司起诉侵权。她打开手机里的备忘录，那里记着国内同事凌晨发来的消息：“周衍把专利抵押给了高利贷，利息率超过法律红线。”

“林总说的这项技术，”苏念安的声音清亮起来，“目前正处于诉讼阶段，而且已经被二次抵押。如果收购完成，这些债务会自动转移到启明名下。”她把手机里的抵押合同照片投影到屏幕上，周衍的签名和上午那份临床报告上的如出一辙，张扬里藏着一丝慌乱。

林辰的脸彻底沉了下去。乔治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太阳穴，这个动作苏念安再熟悉不过——这是他认可风险评估结论的信号。

走出总部大楼时，晚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苏念安给母亲打了个视频电话，屏幕里母亲正在给她晾好的床单收进衣柜：“纽约的事忙完了？”她望着远处帝国大厦亮起来的灯光，突然觉得一身轻松：“嗯，暂时告一段落了。”

手机里传来乔治的消息：“董事会批准了你的评估结论，启明已经撤回收购申请。明天给你放一天假，带你去吃那家你最喜欢的牛排馆。”苏念安笑着回复“好”，转身走向地铁站时，看见月亮正从摩天大楼的缝隙里升起来，像一枚被擦亮的银币。

她想起刚入行时，前辈说风险评估师就像站在悬崖边的人，既要看得清深渊，也要拉得住想往前冲的人。此刻晚风穿过衣领，带着城市的烟火气，苏念安突然觉得，这份需要时刻保持警惕的工作，藏着一种独特的踏实——毕竟，能让那些潜在的坠落，在发生之前停下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