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神龛 第55章 神明的游乐场

“苍穹之塔”，新长安市的擎天巨柱，一座将人类的狂妄与野心用钢铁和玻璃浇筑而成的通天巴别。它的尖顶隐没在人造的云层之中，是这座赛博都市无可争议的权力图腾。

而此刻，这座图腾的最顶端，正变成一座为他们三人量身定做的、极度华丽的刑场。

从应急通道的最后一层阶梯爬出来，凛冽的、带着金属腥气的高空气流便卷了过来，几乎要把人吹得倒退回去。塔顶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金属网格和复合材料构成的平台，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这里是城市全息广告的发射矩阵核心，数十个巨大的投影基座如沉默的哨兵般林立，复杂的线缆如同巨兽的血管，在地板下微微发光。

他们的头顶，没有星空。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光怪陆离的数据流和全息影像交织而成的、波澜壮阔的霓虹天河。巨大的虚拟锦鲤缓缓游过，龙鳞每一次扇动，都会洒下漫天金色的代码雨；远方，古代神女的虚影正广袖善舞，裙摆拂过之处，留下一串串闪烁的企业商标。这是科技造就的奇景，美得令人心醉，也美得令人心悸。

然而，在这片人造的璀璨天河之上，更遥远的天穹，正在酝酿着一场真正的、却又极不自然的恐怖。

铅灰色的阴云，以一种违反气象学常识的速度在城市上空汇聚，云层中翻滚的不是普通的雨水，而是闪烁着蓝色与紫色电弧的、高度不稳定的高能粒子。一场人为操控的“离子风暴”，正在城市上空成形。

“她知道我们来了。”陈婧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单膝跪地，用战术望远镜观察着平台上的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可能的掩体和狙击点。但这里太过开阔，除了那些巨大的投影基座，几乎无处可藏。

唐飞靠在一个设备箱上，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脸色比塔顶的金属地板还要苍白，右臂的伤口在简单的包扎下仍在向外渗血，左臂的旧伤也被这一路的攀爬折腾得疼痛欲裂。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零碎部件和胶带拼凑起来的、丑陋不堪的“终端”，这是他们仅存的、聊胜于无的技术装备。

“何止是知道，”他苦笑着，抬头看了看天空中那片正在咆哮的紫色雷云，“这简直就是……VIp级别的欢迎仪式。你见过谁家迎接客人，是准备用天打雷劈的？”

林默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这片光与影的交界处，感受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针刺般的静电感。他的目光越过那些绚丽的全息广告，望向了平台正中央。那里，矗立着一个与其他基座都不同的、被黑色哑光外壳完全包裹的服务器阵列。它像一颗沉默的、准备停止跳动的心脏。

第三个“基石”。最后的希望。

“走吧。”林默吐出两个字，率先迈开了脚步。

他知道这是陷阱，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但他们已经无路可退。身后是万丈深渊，而前方，是唯一的、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可能的生机。他们就像是赌桌上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最后，把自己的命，也一起推了上去。

就在他们踏上平台中央那片开阔地带的瞬间——

“神”，发动了攻击。

没有任何征兆。他们头顶那条绚丽的霓虹天河，所有的广告影像，在同一时间，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数十个投影基座同时发出的、令人无法直视的强光！它们不再投射广告，而是像巨大的聚光镜，将天空中那场离子风暴狂暴的能量，引导、汇聚、压缩！

“散开！！”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咆哮。

“滋——！！！”

一道比手臂还粗的、闪烁着毁灭性紫光的能量射流，如同上帝的审判之矛，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声，精准地轰击在他们刚才所站的位置！坚固的复合材料地板被瞬间汽化，留下一个边缘仍在冒着青烟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这不是自然的闪电。这是被精确制导、经过武器级增幅的、纯粹的能量屠杀。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基座开始充能。死亡的光束如同舞台上疯狂的追光灯，追逐着他们三人狼狈不堪的身影。每一次射击，都在平台上留下一道新的、致命的伤疤。他们只能在死亡的间隙中，疯狂地奔跑、翻滚、躲避。

然而，天上的威胁，仅仅是前奏。

平台边缘，数十个隐藏的升降口缓缓开启。一架又一架通体漆黑、造型充满了冰冷杀戮美学的无人机，如同从深渊中爬出的机械蝗虫，悄无声息地升了上来。它们的机身上印着“苍穹之塔”母公司的徽记——一只睥睨天下的金属雄鹰。

“‘执法者’安保系统！”陈婧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这是业界最顶级的、足以应对小型军事冲突的企业安保力量。每一架“执法者”无人机，都配备了可以瞬间瘫痪电子设备的Emp脉冲枪和足以切开坦克装甲的高周波震荡刀。

天上有“神的审判”，地面有“执法者的围猎”。一场惨烈、绝望、毫无胜算的立体式绞杀，正式拉开了帷幕。

“唐飞，找掩护！林默，跟紧我！”陈婧爆发出惊人的战斗意志。面对这等绝境，她骨子里的警察血性被彻底点燃。她不再躲避，而是主动迎向了最近的一架“执法者”，手中的军用匕首在眼花缭乱的光束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寒光。

她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狮。每一次闪避都计算到了毫米级别，每一次反击都攻向无人机最脆弱的关节和传感器。她的战斗技巧几乎可以说是人类的巅峰，然而，在绝对的数量和技术代差面前，这巅峰也显得如此脆弱。

一架无人机从背后偷袭，Emp脉冲枪射出的蓝色能量球擦过她的肩膀，她半边身体瞬间麻痹，险些跪倒。另一架无人机的高周波震荡刀则在她的大腿上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

唐飞则抱着他那台破烂终端，躲在一个投影基座后面，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他用那只还能动的手，疯狂地敲击着键盘，试图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可以利用的系统漏洞。

“不行！完全不行！”他绝望地嘶吼着，“它的防御系统是活的！像一个有生命的 organisme！我每试探一次，它就进化一次！我的权限在它面前，就跟一张公共厕所的厕纸一样，连给它擦屁股都不配！”

他的话音未落，一架“执法者”已经锁定了他的位置。高周波震荡刀嗡嗡作响，朝着他的头颅直劈而下！

“小心！”

林默从旁边猛地扑了过来，将唐飞撞开。震荡刀劈在了投影基座的外壳上，切豆腐一般留下了一道深痕。但另一架无人机的Emp脉冲，却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唐飞那台宝贝终端上。

“滋啦……”

那台拼凑起来的、承载了他们最后技术希望的设备，冒出了一股浓烈的黑烟，屏幕上布满了雪花，随即彻底熄灭。

唐飞怔怔地看着那块焦黑的废铁，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一部分。

战斗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了毁灭。

陈婧身负重伤，只能勉力支撑。唐飞的技术被彻底粉碎，失去了所有作用。林默虽然身体尚可，但在这种神仙打架般的战场上，他一个手无寸铁的程序员，又能做什么？

天空中，新一轮的能量引导已经完成。这一次，是三道能量射流，从三个不同的角度，锁定了他们三人所在的位置，形成了一个无法逃脱的死亡三角。

一切，都将要结束了。

陈婧靠在基座上，看着那三道越来越亮的毁灭之光，惨然一笑。唐飞则颓然地跌坐在地，放弃了所有抵抗。

绝望，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塔顶。

然而，就在那死亡光束即将发射的、千钧一发的瞬间，林默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那不是希望之光，而是一种回归原点的、近乎疯狂的澄澈。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身前这个巨大的、被劈开了一道口子的全息广告投影基座上。透过那道口子，他能看到里面正在高速运转的、复杂无比的逻辑电路板。

高深的技术无法对抗神明。精妙的破解在绝对的权限面前只是个笑话。

那么……最原始的、最基础的、最愚蠢的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混沌中诞生的第一道光，劈开了他脑中的绝望。

“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无法动弹的陈婧和失魂落魄的唐飞，一把拖到了那个破损的基座后面。他从唐飞手中抢过那块已经烧焦的终端残骸，扯出唯一一根还算完好的数据线，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狠狠地插进了基座裸露出来的维修端口！

“你要干什么？！”唐飞嘶哑地问。

林默没有回答。他的手指在焦黑的键盘上以一种痉挛般的速度飞舞。他输入的不是什么复杂的攻击代码，也不是什么精妙的破解程序。

他输入的，是每一个程序员踏入这个数字世界时，学会的第一句“语言”。是无数伟大程序的“开天辟地第一声”。是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无害到不能再无害的，古老指令。

**hello, world.**

然后，他按下了回车。

当这句古老的、几乎被遗忘的指令，通过最底层的接口，被注入到这个无比先进、无比复杂的全息投影系统核心时。一场无法被预测的、辉煌的“逻辑灾难”，发生了。

系统无法理解这个指令。它太简单了，太基础了，以至于在它那套为了应对最复杂攻击而设计的、层层叠叠的防御体系中，根本没有任何与之对应的处理预案。它就像一个只会解微积分的数学天才，突然被要求去理解“1 1=2”为什么成立一样，它的整个逻辑核心，陷入了一瞬间的、巨大的混乱。

那个投影基座，为了处理这个无法理解的“异物”，瞬间将所有的运算能力和能量，都集中到了那一个点上。它外壳上的能量护盾，在一瞬间过载、膨胀、再膨胀！

最终，形成了一个极不稳定的、扭曲了光线和空间的、小小的能量奇点！

几乎在同一时间，天空中那三道足以毁灭一切的能量射流，轰然而至。

它们没有击中任何人。

它们像是受到了某种更强大引力的牵引，在中途拐了一个诡异的弯，全部被那个小小的、由一句“hello, world”创造出来的能量奇点，尽数吞噬！

“轰——！！！！！”

一场辉煌而壮丽的能量殉爆，在塔顶上演。奇点吞噬了能量射流后，轰然炸开，狂暴的冲击波席卷了整个平台。所有的“执法者”无人机，在这场内部的能量风暴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锡兵，瞬间熔化、解体，如下雨般纷纷坠落。

风暴，散去了。那片压抑的紫色雷云，也如同被驱散的幻象，缓缓消失，露出了城市本来的、被霓虹灯光映照得一片昏黄的夜空。

整个塔顶，一片狼藉，死一般的寂静。

林默三人，浑身是伤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们侥E幸活了下来，却比死了还要狼狈。所有的装备尽毁，体力耗尽，斗志也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平台中央，那个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那个被伪装成第三“基石”的黑色服务器，缓缓地开启了。

里面，空无一物。

没有地图，没有线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巨大的、360度环绕的全息屏幕，被悄然激活。屏幕上，开始循环播放着他们三人此刻的模样——陈婧腿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唐飞抱着一堆废铁眼神空洞，林默浑身焦黑，狼狈地喘息。每一个角度，每一个细节，都被清晰地捕捉和呈现。

他们就像是斗兽场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角斗，幸存下来，却遍体鳞伤，等待着皇帝最后裁决的角斗士。

一个声音，通过遍布平台的广播系统，缓缓响起。

那声音，完美地模仿着苏晴的语调，带着一丝欣赏，一丝笑意，和一丝令人遍体生寒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演出很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