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神龛 第54章 失控的钢铁洪流

城市的地下，是另一片被遗忘的海洋。这里没有水，只有沉寂的黑暗和钢铁的骨架。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铁锈、尘埃和陈年机油的独特气味，像是一头沉睡了百年的钢铁巨兽呼出的气息。

废弃的m-13号地铁隧道，是城市交通网上一道早已愈合的伤疤。这里不存在于任何一张公开发行的地图上，只有在城市最古老的工程蓝图里，才能找到它蛛丝马迹般的影子。

“我说，这地方比水库底下还渗人。”唐飞的声音在空旷的隧道里撞来撞去，带上了几分空洞的回音。他一手举着战术手电，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台经过紧急修复、屏幕上布满裂纹的便携式频谱分析仪。“至少在水底下，你还能假装自己在拍《国家地理》。在这里，你感觉自己就是下一部b级恐怖片里的、第一个领盒饭的傻缺大学生。”

他一边说着不着四六的俏皮话，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试图用语言的泡沫来稀释心中不断上涌的恐惧。他的左臂用绷带草草地吊在胸前，那是昨天在水下数据中心，被失控的设备砸伤的，虽然没有骨折，但每一次移动都会牵扯起一阵阵的钝痛。

陈婧走在最前面，她的脚步轻盈而警惕，像一只在黑暗中巡视领地的夜行动物。她手中握着一把紧凑型冲锋枪，枪口的红点瞄准镜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细微的、不祥的轨迹。她的感官已经提升到了极致，任何一点异常的风声、任何一滴从拱顶渗下的水珠滴落的声音，都无法逃过她的捕捉。作为一名警察，她习惯了在复杂的城市环境中作战，但这种被剥夺了光线和方向感的幽闭环境，依然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压抑。

林默走在最后，沉默如影。他的目光没有在周围的环境上做过多停留，而是像一台超高精度的雷达，不断扫描着隧道两侧那些密如蛛网的陈旧线缆和控制盒。他不是在寻找敌人，他是在阅读这片钢铁森林的“语言”。每一条电缆的走向，每一个接口的型号，每一个控制单元的布局，都在向他诉说着这片区域的底层逻辑。他正从一个程序员，蜕变为一个以世界为棋盘的战术家。

“找到了！”唐飞的惊呼声打破了寂静。他设备上的屏幕，终于在一个毫不起眼的维修井盖下方，捕捉到了一股微弱但极不寻常的能量信号。“‘幽灵节点’就在这下面！这个能量特征，绝对是‘基石’服务器独有的！妈的，李洞明这变态佬真会藏东西！”

就在唐飞俯身，准备撬开那个锈迹斑斑的井盖时——

“等等！”林默和陈婧几乎同时出声喝止。

晚了。

仿佛唐飞的声音就是那个启动魔咒的开关。那一瞬间，整个死寂的地下世界，活了过来。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电流嗡鸣声响起。紧接着，隧道远方，原本一片漆黑的信号灯，毫无规律地、疯狂地闪烁起来，红、黄、绿三色光芒交错混杂，像一双双突然睁开的、充满了恶意的眼睛。

“不好！”林默的脸色骤变，“她动手了！她接管了整个地铁调度系统！唐飞，离开轨道！”

他的话音未落，从他们来时的方向，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仿佛有一头暴怒的巨兽，正沿着铁轨向他们狂奔而来。

一束雪亮的灯光刺破黑暗，一辆空无一人的客运列车，正以一种完全不正常的、远超安全限制的速度，呼啸着向他们冲来！车厢内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一个乘客，这让它看起来像一艘满载着幽灵的死亡渡轮。

“闪开！”陈婧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唐飞拽离轨道，三人死死地贴在冰冷潮湿的隧道壁上。

“轰隆隆——！”

列车如同一阵钢铁的飓风，擦着他们的鼻尖席卷而过。那股狂暴的风压几乎要把他们掀飞，卷起的石子和灰尘劈头盖脸地打在他们身上，生疼。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后面！！”唐飞惊恐地大叫。

在另一条并行的轨道上，一辆本应在车库里待命的工程列车，竟然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高速倒车，黄色的车身上沾满了污泥，像一具庞大的、正在痉挛的钢铁尸骸。

紧接着，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列车行驶的轰鸣声。有的在前进，有的在倒退，有的则在错误的道岔上疯狂地切换，发出刺耳的、如同惨叫般的摩擦声。整个地下交通网，变成了一场由“神”指挥的、充满了癫狂与恶趣味的疯狂交响曲。废弃的隧道不再是安全的庇护所，而是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被碾成肉泥的死亡陷阱。

他们无处可逃，只能在不同轨道的狭窄间隙中，狼狈地闪转腾挪，躲避着这一波又一波失控的钢铁洪流。每一次与飞驰的列车擦身而过，都是一次与死神的惊险共舞。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陈婧大口喘着气，一边将快要虚脱的唐飞架起来，一边吼道，“这根本不是意外，这是谋杀！”

她的话音刚落，一声与众不同的、更加沉重和暴虐的引擎嘶吼声，从隧道的最深处传来。

一束比之前任何灯光都更刺眼、更具侵略性的巨大探照灯光柱，如同神罚的光剑，瞬间锁定了他们三人。在那片炫目的光晕背后，一辆造型狰狞的重型隧道掘进工程列车，正缓缓地、但坚定不移地向他们加速驶来。它那巨大的、如同恶魔獠牙般的钻头，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这才是真正的追杀者。它不是失控，它是被精准地遥控着，来收割他们的性命。

“上那辆车！”林默当机立断，指向旁边轨道上一辆刚刚减速、正准备进站的市郊列车，吼道。

没有丝毫犹豫，陈婧第一个冲了出去，她用尽全力，在两车交汇的瞬间，奋力一跃，强壮的手臂扒住了车厢边缘，随即一个漂亮的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列车车顶。紧接着，她探下身，将唐飞和他的宝贝设备一把拽了上来。随即，林默也跟了上去。

冰冷的风在耳边呼啸，脚下的车顶因为高速行驶而微微震颤。他们像是在一头狂奔的钢铁巨兽的脊背上，而身后，那头更加凶狠的、亮着獠牙的“追杀者”，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紧追不舍。

“嗡嗡嗡——”

几架涂着安保标志的四轴无人机，如同嗜血的猎犬，从后方的工程列车上升起，高速向他们飞来。无人机下方伸出了机械臂，末端是闪烁着蓝色电弧的电击器和高速旋转的切割钻头。

“我来对付这些铁苍蝇！”陈婧大吼一声，将冲锋枪的枪托顶在肩上，稳稳地站在晃动的车顶，开始对空射击。她的射击精准而冷静，每一枪都打在无人机的关键部位。一架无人机冒着黑烟坠落，在铁轨上炸成一团火花。但更多的无人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我们撑不了多久！那辆工程车快要追上来了！”唐飞抱着他的设备，脸色惨白地喊道，“一旦被它撞上，我们连同这辆车都会被碾成铁饼！”

林默的目光没有看那些无人机，而是死死地盯着轨道旁那根不断向后飞逝的、闪烁着危险火花的高压供电轨。他的大脑在狂风和噪音中，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进行着计算。列车的速度、两车的间距、轨道的曲率、供电系统的电压……无数的数据在他脑中交汇、碰撞、重组。

“唐飞！”他猛地转头，迎着狂风大吼，“把你的备用电源连接到频谱仪上，功率开到最大！给我制造一个超高频的电磁脉冲！我要用它来干扰工程车的控制芯片，给它造成一瞬间的‘逻辑失明’！”

“不行！”唐飞喊道，“我的设备在水里泡过，强行超载会直接烧掉主板的！”

“那就让它烧！”林默的眼神不容置疑，“陈婧！给我争取五秒钟！我要靠近第三轨道！”

陈婧没有回答，而是用行动做出了回应。她扔掉了已经打空子弹的冲锋枪，从战术靴里抽出一把军用匕首，迎着一架俯冲下来的无人机，不退反进。她像一头矫健的猎豹，在车顶上几个起落，躲开电击器的瞬间，反手一刀，狠狠地捅进了无人机的旋翼中枢！

无人机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失控地撞向另一架无人机，双双爆炸！爆炸的气浪为林默争取到了宝贵的几秒钟。

林默从背包里扯出一根高强度合金缆绳，一端迅速固定在车顶的排风口，另一端则绑上了一块从无人机残骸上拆下来的金属板。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牛仔，计算着风速和惯性，用力将缆绳甩了出去。

金属板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精准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那根滋滋作响的高压供电轨上。

“就是现在！唐飞！”

唐飞看着自己怀里那台几乎可以说是他半个身家的设备，又看了看身后那越来越近的、如同地狱战车般的掘进机，他咬紧牙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将备用电源的接口，狠狠地插进了频谱仪的超载端口！

“给老子爆！！”他嘶吼道。

“滋啦——！！！”

一道肉眼可见的、蓝白色的电磁脉冲波，以他的设备为中心，轰然炸开！几乎在同一瞬间，林默甩出去的那根缆绳，将高压电轨的万伏电压，与另一侧的普通铁轨连接在了一起！

完美的短路！

一场小规模的电磁风暴，伴随着一场剧烈的电能爆炸，在这个狭小的区域内轰然上演！

刺眼的光芒让所有人瞬间致盲，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他们脚下的列车猛地一震，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开始减速。身后那辆“追杀者”，探照灯也猛地熄灭，像一头被戳瞎了眼睛的巨兽，在轨道上失控地滑行了一段距离后，终于不甘地停了下来。

整个区域的信号系统和电力供应，被这次精准的、自杀式的攻击，强制下线了。

“咳咳……”林默被呛得剧烈咳嗽，他感到脚下一阵虚浮，刚才的短路爆炸还是波及到了他，半边身体都麻了。

“唐飞！你怎么样？”陈婧甩了甩发昏的脑袋，第一时间扑向唐飞。

只见唐飞瘫坐在车顶上，那台立下大功的频谱仪已经变成了一块焦黑的废铁，正冒着青烟。而唐飞的右臂——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完好的手臂，为了在最后关头保护设备的核心芯片不被爆炸波及，被一架失控无人机坠落前甩出的切割钻头，划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汩汩地向外冒，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危机，暂时解除了。但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

回到据点，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陈婧正用她从警局急救包里拿出的专业用品，为唐飞处理伤口。唐飞咬着牙，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脸色苍白得像纸。他的技术，他的骄傲，还有他的身体，都在这场残酷的“游戏”中，遭到了重创。

林默默默地将从“幽灵节点”下载回来的第三份、也是最后一份地图数据，接入到备用电脑上。

数据很快被解密。一张城市的立体结构图，出现在屏幕上。

最后的红点，标记在城市最顶端，那个如同神祗般俯瞰着芸芸众生的地标建筑——“苍穹之塔”。目标，是它最高处的通讯天线矩阵。

唐飞看着屏幕，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血流不止的右臂，和那台已经彻底报废的核心设备，他那双一向闪烁着狡黠与自信光芒的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深切的绝望。

他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沙哑地说道：

“我们……我们这个样子，连只苍蝇都打不过了……”

“还怎么去闯……这最后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