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同日巳时三刻
地点:李疤脸粮码头旁“烟鬼楼”烟馆 青石板巷——晨雾还没完全散尽,青石板巷的路面湿漉漉的,泛着青灰色的光,巷壁上爬着墨绿色的青苔,偶尔有水滴从屋檐滴落,“嗒嗒”砸在路面的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巷口的“张记包子铺”刚开门,蒸笼冒起的白汽混着雾霭,把“烟鬼楼”的木牌罩得若隐若现。
烟馆的门脸是块三尺宽的朽木牌,红漆写的“烟鬼楼”三个字被岁月浸得发暗,边角卷着皮,露出里面的木纹;门帘是块油腻的蓝布,挂着十几根烟枪的铜斗碎片,风一吹,碎片碰撞发出“叮铃哐当”的响,混着巷子里飘来的煤烟味、江水腥气,还有烟馆特有的鸦片香——那是种浑浊的甜腻味,裹着焦糊气,吸进鼻子里像粘了层油脂,让人嗓子发紧。
推开门帘,一股更浓的气味扑面而来:烟油熏黑的墙面泛着油光,贴着几张泛黄的烟膏广告,上面画着穿高开叉旗袍的女人,手指夹着烟枪,嘴角叼着烟嘴,旁边歪歪扭扭写着“赵记烟膏·一口**·十文钱一泡”;屋顶挂着三盏煤油灯,灯芯烧得发黑,油烟顺着房梁往下滴,在地面积成指甲盖大的黑油洼,偶尔有烟客不小心踩进去,鞋底沾着油印,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
房间被厚木板隔成十几个小隔间,每个隔间不足两平方,只够摆一张烟榻和一张小桌。烟榻是粗木做的,铺着发黑的棉垫,垫子里的棉絮露出来,沾着烟油和烟灰;小桌上摆着烟枪、烟灯和烟膏盒,烟枪的铜斗磨得发亮,烟灯的玻璃罩蒙着层灰,烟膏盒里的黑褐色膏体泛着油腻的光,像块凝固的沥青。
最里面的隔间门虚掩着,门轴锈得发涩,留着一道指宽的缝,从缝里能看到青刀半躺在烟榻上,穿着件浆洗得发硬的青色长衫,领口沾着烟油,左脸的三道刀疤在煤油灯的光线下更显狰狞——最上面那道疤从额头划到眉骨,中间那道穿过左眼下方,最下面那道顺着脸颊到下巴,像三条扭曲的蜈蚣。他手里握着杆两尺长的烟枪,铜斗对着烟灯的火苗,慢慢转动,烟膏融化的“滋滋”声顺着门缝飘出来。
对面的烟榻上坐着黑爪,穿件打补丁的黑色短打,腰间系着根草绳,草绳上挂着把锈迹斑斑的漕帮刀,刀鞘上的“漕”字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他脸上有块鸡蛋大的刀疤,从左耳延伸到嘴角,说话时疤痕会跟着抽动,手里的烟枪没点燃,放在小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枪的木柄。
“青刀哥,不是兄弟我多心,”黑爪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蚊子哼哼,怕被隔间外的人听到,“潮潮会的白面可不是善茬——去年我们帮他抢水蛇舵的漕运船,说好分三成,结果他只给了一成,还把我两个弟兄推下水喂了鱼。这次跟他合作,要是他再耍花样,我们怎么办?”
青刀吐出一口烟圈,烟圈在昏暗中慢慢散开,他眯起眼睛,用烟枪的铜斗指了指小桌上的纸条:“怕什么?这是白面亲笔写的字据,盖了潮潮会的朱红印章——上面写得明明白白,事成之后城南三个烟馆归我们,漕运路线分我们一半,还帮我们做掉水蛇那个老东西。”他顿了顿,把烟枪凑到嘴边,吸了一口,烟雾从鼻孔里喷出来,“你不是一直想抢水蛇的漕运路线吗?这可是个好机会——只要烧了黄榴莲的洋布船,断了他的法租界生意,他的榴莲分帮就成了丧家之犬,到时候我们和白面一起,把苏州河的码头全吞了!”
黑爪的眼睛亮了亮,伸手拿起纸条,指尖沾着烟油,把纸条捏得发皱。他借着煤油灯的光,凑到眼前看——纸条是用糙纸写的,“白面”两个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印章是方形的,印泥是暗红色的,上面的字模糊不清,只能看清“潮潮会”三个字。“真……真能成?”他还是有点犹豫,手指在纸条边缘抠来抠去,“黄榴莲的人很能打,上次甄棒子带五十人都没打过他,我们……”
“甄棒子是个草包!”青刀把烟枪往小桌上一磕,铜斗撞得桌面“咔嗒”响,“他连个暗探都防不住,死了活该!我们不一样——李帮主带四十人,白面带三十人,还有你这二十个弟兄,加起来九十人,黄榴莲的分帮撑死了五十人,怎么跟我们打?”他压低声音,往前凑了凑,气息里的烟油味更浓,“明天辰时,李帮主的粮船会带十把火枪到粮码头,白面的人在码头东侧的芦苇荡埋伏;你带弟兄们埋伏在客运码头后面的‘死胡同’——那胡同里堆着很多干柴,是上次过冬剩下的,你们先用火油弹烧洋布船,再绕到货运码头后面偷袭,前后夹击,黄榴莲插翅难飞!”
黑爪的嘴角终于咧开,露出一口黑黄的牙——那是常年抽鸦片熏的,“好!我信青刀哥一次!明天辰时,我带弟兄们在死胡同等着,保证把洋布船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隔间外的走廊只有三尺宽,地面铺着松动的木板,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响。影子贴着墙根蹲在地上,黑色绸衫的袖口沾着墙灰,右手握着毒针管——针管是铜制的,藏在袖口的暗袋里,指尖能摸到针尾的红色绒线;左手按在嘴前,控制呼吸的节奏,让气息轻得像雾。他身后的夜猫和鼠眼也蹲在地上,夜猫穿着件破洞的粗布短打,脸上抹着煤灰,手里握着柄三寸长的短刀,刀鞘是用树皮做的;鼠眼怀里揣着张桑皮纸和半截炭笔,正趴在地上,借着煤油灯的微光快速记录,炭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在烟客的“呼噜”声里,几乎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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