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开头难,纵使季知棠与谭娘子等人百般筹备、反复演练,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尽善尽美,意外还是在不经意间骤然降临,瞬间打破了精心维持的和谐。
这意外并未发生在相对轻松的女眷席,也非在老饕崔老那桌,恰恰发生在最需谨慎应对、关乎“谭隐味居”未来官场口碑的周彦辰同僚席上。
侍女兰心双手稳稳捧着那盅极尽风雅的“瑞鹤衔梅羹”,步履轻盈,走向主位。羹汤在精致的青瓷盅里微微晃动,洁白的“鹤身”与点缀的“梅花”在清澈的汤液中若隐若现,煞是好看。
然而,就在她即将将汤盅放置在郝知县面前时,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与端坐主位、不怒自威的知县大人对视,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莫名一颤,心神微散,脚下竟是一个踉跄,身体瞬间失衡!
“啊!”一声极轻的惊呼被她死死压在喉咙里。她拼尽全力稳住身形,托盘剧烈晃动,那盅“瑞鹤衔梅羹”虽未彻底倾覆,但盅内滚烫的汤汁却猛地晃荡出来,几滴油亮的汤水飞溅而出,险之又险地擦着坐在郝知县下首的王主簿的衣袖边缘落下,在桌沿溅开一小片湿痕。
刹那间,兰心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面色惨白如纸,指尖冰凉得几乎握不住沉重的托盘,连呼吸都停滞了。
时刻关注着全场动静的谭娘子,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她牢记着季知棠的培训,第一时间用严厉而迅速的眼神止住了附近其他伙计下意识想要上前的骚动,用微不可察的动作维持着现场秩序的体面。她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慌乱都只会让情况更糟。她将全场的信任与解决问题的主动权,无声地交予了东家季知棠。
几乎在汤汁溅出的同时,季知棠已放下手中事务,快步上前。她的动作迅捷却不显慌乱,姿态依旧是从容的。
她先是迅速取过备用的干净布巾,动作利落地为王主簿擦拭桌沿,防止残留的汤汁进一步沾染到那身象征着身份的官袍,一边温言致歉,声音清晰而带着真诚的歉意:“王大人受惊了,实在万分抱歉!是在下管教不周。”
见王主簿没有出声,立刻提出补救措施,“这盅羹汤立刻为您更换新的。今日暑热,后厨备有冰镇杨梅饮子,清爽解腻,可否先为您奉上一盏压惊?”
然而,王主簿却不像以往在公开场合那般表现得宽宏大量。他面沉如水,并未因季知棠及时的道歉和补救而息怒,反而用手指轻轻掸了掸那并未被汤汁直接沾染的袖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官威,足以让半席的人都听见。
“好个谭隐味居!这便是尔等侍奉上官的规矩?此袍乃官家所赐,代表着朝廷体面,若损了分毫,尔等小小膳堂,担待得起么?” 言语间的威压与不依不饶,让周遭原本还算轻松的空气瞬间凝滞,仿佛连窗外蝉鸣都消失了。
如此紧张压抑的氛围,让侍立在不远处的兰心几乎不敢抬头,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同伴们投来的目光——有关切,有担忧,有同情,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责怪——这些目光如同无数细小的芒刺,扎在她的背上,无声地加剧着现场的紧张与真实的不安感。
就在季知棠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度开口,打算承担更多责任,甚至提出赔偿以彻底平息事端时,一直静观其变的周彦辰却忽然朗声一笑。
这笑声清越,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他并未直接回应王主簿的诘难,而是姿态闲适地执起桌上温着的酒壶,绕过半个桌子,亲自走到王主簿身旁,为他面前那只空了一半的酒杯徐徐斟满,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好友间寻常的斟酒劝饮。
“王大人且先息怒。”周彦辰声音温润,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今日这小小的‘意外’,依下官看,细细思量,倒未尝不是一段佳兆。”
他语出惊人,瞬间吸引了全桌所有人的注意力,连一直默不作声、静观事态发展的郝知县,也微微挑眉,投来一丝探究的目光。
“哦?”王主簿眉头紧锁,面露不悦,“周县尉此话何解?莫非这汤汁险些污了官袍,还是什么好事不成?”
周彦辰从容不迫,举杯敬向王主簿,目光清正,声音朗朗:“此羹名曰‘瑞鹤衔梅’,本就是祥瑞之兆。汤汁微漾,恰似仙鹤展翅,欲将福泽先行献于座前。古语云‘瑞气先临’,岂非预示大人福运将至?”
他巧妙地将“泼洒”这一意外,曲解为“献瑞”的主动行为。然而王主簿仍阴沉着脸,显然不愿就此罢休。
他冷哼一声,语气仍有些生硬,带着怒意:“周县尉倒是生得一副好口才,死的都能被你说成活的了。”
正当气氛再度凝滞时,始终静观的郝知县缓缓开口:“今日既是尝新,偶有意外也是常情。王主簿这件官袍,便记在县衙公账上。”他举杯示意,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周县尉、季娘子既已赔礼,此事便到此为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