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知棠是在一阵清脆急切的呼唤声中醒来的。
“阿姐——快起快起!太阳晒屁股啦!今日是福表哥娶亲的大日子,可千万别误了吉时呀!”
窗外,妹妹知蘅的声音像只欢快的小雀儿,扑棱着翅膀撞破了清晨的宁静。
季知棠揉着有些发懵的脑袋坐起身,视线在熟悉的旧家具上茫然地游移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将飘散的思绪抓回——是了,今日是胡福表哥迎娶沈家姑娘的好日子。
昨夜心头事杂,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才朦胧睡去,竟一夜沉酣,连雷打不动的生物钟都错过了。
她不敢再耽搁,掀被下床,趿拉上鞋。推开房门,秋日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院子里,母亲何氏、妹妹知蘅和徐阿妹早已收拾妥当。
何氏穿着一身难得的体面藕荷色细布襦裙,发间簪着那支季知棠送的素银钗,显得格外利落清爽;知蘅一身喜庆的粉红小裙,扎着两个俏皮的小揪揪,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徐阿妹也换了身水绿衣裙,衬得眉眼越发清晰生动。三人显然已等候多时,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这个“迟来者”身上。
“棠姐儿你可算醒了!”何氏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催促,“快些洗漱,胡家那边怕是早已忙得脚不沾地了!”
季知棠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整理,换上一身特意为今日准备的鹅黄色新衣,四人便匆匆掩上门,朝着不远处的胡家赶去。
还未到胡家院子,喧腾的人声裹挟着欢快的唢呐声便热热闹闹地涌了过来。胡家小院今日无疑是桃源镇最炙热的中心,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汇聚于此,院里院外挤满了道贺的乡邻,人人脸上都蒸腾着由衷的笑意。
院门口用粗竹竿和青布临时搭起了宽敞的彩棚,上面挂满了各家凑份子买来的彩绸,红的灼眼,粉的娇嫩,绿的清新,在微凉的秋风里翻飞飘荡,宛如一片流动的、绚烂的云霞,将朴素的院落装点得光彩夺目。
棚下整齐地摆放着八张擦得锃亮的方桌,每张桌面都反射着暖融融的光
最引得季知棠注目的,是每个座位前那只粗瓷碗里的精巧摆设:三颗饱满丰腴的蜜枣伴着一对油光水滑的核桃,静静地安置其中。
“早生贵子……”季知棠唇角不由弯起一丝了然的笑意,这朴实又真挚的吉祥寓意。
目光流转,她很快被穿梭于灶台与席面之间的几个年轻后生吸引了。他们短打衣衫,精神抖擞,额上冒着细汗,正将一盘盘刚刚出锅的菜肴流水般呈上桌。那才是真正令人心动的景象。
这些扎实、丰盛、香气扑鼻的农家菜肴,虽无酒楼食肆那般精雕细琢的摆盘,却自有一股豪迈奔放的生命力,以最直接的方式冲击着感官,诉说着主家待客的真诚与热情。
季知棠深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那复杂而诱人的食物香气充满胸腔,这,才是人间至味。
午时三刻,吉时已到。一阵格外嘹亮欢快的唢呐声划破长空,院外随即传来清脆的马蹄声与鼎沸的人声——“新娘子来啦!”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门口。季知棠也跟着望过去。表哥胡福穿着一身崭新的红绸喜服,胸前戴着硕大的红花,骑在一匹同样披红挂彩的枣红马上,脸上是掩不住的紧张与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
他身后,是四人抬着的深红花轿。木质轿身打磨得光滑如镜,四角悬挂的铜铃随着轿夫统一稳健的步伐,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仿佛奏响着一曲幸福的乐章。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仪式在老秀才拖长了调子的唱礼声中庄重地进行。
表哥僵硬紧张却又无比认真的动作,舅父舅母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皱纹都舒展开的模样。当那一声“礼成”落下,甜丝丝的碎糖块如同幸福的雨点般抛洒向新人时,整个院子的欢声笑语也达到了顶峰。
接下来,便是期待已久的婚宴。季知棠、徐阿妹和季知蘅被安排与镇上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坐了一桌。碗筷刚落定,菜肴便一道道接力似的端上来。
焖肉自是主角,炖得极为到位,筷子一夹,皮糯肉烂,肥而不腻,入口是浓郁的咸鲜,回味是悠长的甘甜,伴着一口吸饱了肉汁的米饭,便是无上的满足。
清蒸的河鱼,仅用姜丝、葱段和简单的酱汁调味,最大程度保留了鱼本身的鲜美,鱼肉雪白,嫩得几乎夹不起来,只能用勺子小心舀取,那鲜甜的滋味瞬间在口中化开。
自家腌制的腊味拼盘,咸香扑鼻,腊肠油润,腊肉紧实,是下饭的绝佳伴侣。还有清炒的时蔬,碧绿生青,带着锅气,正好解了肉食的油腻。
大家说说笑笑,筷子起落间,品尝着、评论着每一道菜色,气氛热烈而融洽。季知棠吃得格外认真,她细细品味着每一道菜的调味、火候,这不仅是口腹之享,更是一种无声的学习与体验。
席至中途,换了常服的新郎官领着依旧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出来敬酒。粗瓷酒杯里盛着本地自酿的米酒,度数不高,带着淡淡的米香和清新的甜意,正好解腻。有相熟的后生起哄,非要胡福对新娘子说句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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