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在沈记绸庄的玻璃橱窗上,发出细碎的响。林晚星用软布擦拭着橱窗里的《寒梅图》复刻品,绢布上的梅瓣在水光里微微漾动,像真的沾了春雨。巷口的老梅早已落尽了花,枝头冒出的新绿混着残雪,倒比开花时更多了几分生气。
“博物馆的展柜设计图出来了。”沈皓明推门进来,手里的文件夹上沾着雨珠,“周馆长说要做个恒温展柜,把《寒梅图》和苏梅的绣绷、林秀娥的账簿摆在一起,中间用玻璃栈道连接,走过去的时候,能看到所有针脚的细节。”
林晚星接过图纸,指尖抚过展柜的剖面图,那里标注着“雪丝绣专用光源”,光线角度刚好能照出绸缎背面的梅心结。“就像把整个巷陌的时光都装进去了。”她轻声说,忽然想起老匠人昨天送来的新线,是用今年的梅蕊汁染的,红得比往年更透亮。
老匠人踩着水洼进来时,竹篮里的铜针筒正冒着白气——里面刚煨过新收的梅露。“试新线了。”老人掀开篮盖,针筒里的银针在梅露里轻轻晃,针尾的雪丝吸饱了香气,抽出时带着淡淡的甜,“这线得用三月的梅露养着,绣出来的花才会‘活’。”
林晚星取过一根线,缠在指尖,线丝竟顺着体温慢慢舒展,像有了生命。她忽然注意到针筒底部刻着新的字,是老匠人补刻的“林晚星”三个字,和苏梅、林秀娥、沈知意的名字排在一起,深浅不一的刻痕里,还残留着梅露的红。
“线头传到你手上,就该刻你的名了。”老人笑得眼角的皱纹更深,“我师父当年说,雪丝绣不是手艺,是日子,得一针一线把自己的日子绣进去,才算真的接上了。”
午后雨停时,顾明远带着周馆长来了。周馆长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衫,袖口沾着点墨渍,一看便知是刚从案头赶来。他站在《寒梅图》前,久久没有说话,指尖轻轻点着绢布上的雪雀,那里的珍珠眼睛在天光下流转,像落了两滴春天的雨。
“苏梅当年在博物馆做过修复师。”周馆长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感慨,“我师父说她总在深夜来馆里,借着月光绣这幅图,说要‘把苏州的冬天绣成春天’。”他指着梅枝的转角处,“这里有个极小的针孔,是她故意留的,说‘等后来人发现了,就知道我在等她’。”
林晚星凑近细看,果然在梅枝的阴影里找到个针孔,孔里还缠着半根雪丝,抽出时竟带出些细碎的花粉,是今年的新梅落在上面的。“她知道会有人接着绣下去。”她忽然明白,那些藏在针脚里的记号,从来都不是结束,是未写完的信。
沈皓明翻开民国账簿,最后一页的拓印在天光下泛着红,梅蕊汁混着朱砂的痕迹里,能看到新旧笔迹的重叠。“周馆长说要把账簿做成复刻本,放在展柜旁的留言簿里。”他指着空白的扉页,“让来看展的人也写下自己的故事,就像我们接着苏梅的线。”
老匠人突然想起什么,从库房里抱出个樟木箱,打开时冒出股陈年的樟香,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三匹绸缎,最上面的那匹印着半朵梅花,正是《寒梅图》缺失的那一角的料子。“这是沈知意太奶奶留的,”老人的手抚过绸缎的纹路,“她说苏梅当年特意织了这匹料,说‘万一绣坏了,还有得补’,结果没用上,就一直存着。”
绸缎的边缘绣着圈极细的梅枝,针脚松松的,像特意留着空隙。林晚星突然福至心灵,取过新线,在空隙处绣了片新叶,叶尖带着点嫩红,像刚从花苞里钻出来的。“这样就全了。”她看着新旧针脚在光下交融,像过去和现在握了握手。
傍晚时,巷口的孩子们举着纸鸢跑过,鸢尾上糊着用梅蕊汁染的纸,在暮色里像只红色的蝶。林晚星站在门口,看着纸鸢掠过老梅的枝头,忽然闻到股熟悉的香——是腊梅酱的酸甜混着新线的清苦,顺着风漫过整条巷陌,钻进每户人家的窗棂。
“周馆长说开展那天要请评弹艺人来。”沈皓明从后面走来,手里拿着支新做的梅花簪,是用老梅的枯枝雕的,簪头缠着段雪丝,“说要唱段《梅绣缘》,讲苏梅和林秀娥当年一起绣图的故事,词是从账簿里摘的。”
林晚星接过簪子,插在鬓角,对着橱窗的玻璃照了照,倒影里的自己和绢布上的梅花重叠在一起,竟分不清哪是画里的花,哪是鬓边的影。“老匠人说,雪丝绣的最高境界是‘绣物见己’。”她轻声说,“原来绣的从来不是花,是自己心里的春天。”
开展那天,沈记绸庄的铜环门环擦得锃亮,门楣上挂着周馆长题的“梅绣传承”匾额,红绸在风里飘,像朵巨大的梅花。来看展的人排到了巷口,有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指着《寒梅图》说“这是苏梅的针脚”;有年轻的姑娘拿着手机,对着绸缎背面的梅心结拍照,说要学这种绣法;还有穿校服的孩子,趴在展柜上数梅瓣的针脚,数着数着就笑了,说“原来每朵花都有自己的脾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